Chapter 20
“没想到我竟然这么惹人关注呢……”尤妮微笑着，站在穆诺玛奇旁边说，“不过我并没有为失去身体而伤心难过，请大家不必介怀。” 众人沉默了一瞬。 一个失去感情芯片的仿生人，当然不会为失去身躯被剥夺情感而伤心难过。 穆诺玛奇在其中的面色最是难看。 拿尤妮和她的亲儿子罗福伊特对比，也许两个人一起落水，穆诺玛奇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尤妮。 那当初她又为什么会选择同意？ 是极具理性地觉得，银河联邦星网系统不能遭到尤妮失控地破坏？ 还是极具感性地觉得，这个她亲手制造出来的“女儿”，未来将要孤独地存在人世间，感受永生的寂寥，对尤妮而言太过残酷？ 关溪仔细打量穆诺玛奇的表情，又低头看了看手上的文件，将话题引开说：“关于巴普、杰弗斯、苏长留三位长官牵涉推动了普缇纳暴乱事件，依律停职半年这一处理，各位是否有异议？” 坐在罗福莱曼旁边的水利局长官是个唯恐天下不乱的，趁机落井下石，面带得意：“总长官对巴普长官的处罚是否太轻了点？巴普长官为了所谓的JN02计划，让纪清河研究出了如此危险的生物武器，对比杰弗斯和苏长留两位的无心之举，他可是刻意为之啊！难道就以这样‘重重拿起，轻轻放下’的方式处置他吗？” 巴普看了眼罗福莱曼，重重地“呵”了声，用人耳能听到的声音小声说：“谁搁会议室里养狗？不是说了我对狗毛过敏吗？你们这帮人到底有没有公德心？” 关溪已经习惯各位长官之间表演互骂了。 只可惜她旁边坐着的那对夫妇，对巴普发来的冷枪暗箭好像无动于衷，甚至有点兴致索然。 穆诺玛奇对巴普的态度素来是嗤以之鼻，对巴普这种暴躁的人不予理睬也正常。更何况，巴普强盛的控制欲与生俱来，尤其是碰上穆诺玛奇这样的女强人，这个身材勇猛的男人体内的掌控因子就隐隐作祟。 关溪只能庆幸自己平常性格就像一碗不起眼的清水，沉静温蔼而刀枪不入，不会引起巴普注意被他以各种千奇百怪的方式找茬。 至于罗福莱曼，只能说是为了保持他的绅士风度，还非常关切地开口，以一种装傻充楞的态度说：“原来巴普长官还对狗毛过敏吗？那在场的诸位一定要记得保密，万一哪天被敌人得知了这点，在战场上实行狗狗策略，sao扰巴普长官，影响战局就不好了。” 既然都这么说了，接下来肯定又有好几位长官向她参一本巴普，说些诸如“身为军事局长官，居然身体素质不过关”的话。 后续也如关溪所料，各局长官众口纷纭，颇有菜市场门前互相骂街之势，给她一种今天巴普的军事局长官职位不革则不休的感觉。 不过细想想也是，不把上头的拉下来，这些长官该怎么提拔自己的下属？更何况巴普长官掌控欲太过强盛，人缘不佳，现在一出事，自然是虎落平川。 关溪对他们的明争暗斗心知肚明，也并不想参与他们之间的争斗。借着圆桌会议公平公正的条律，她让尤妮拟定出了几个裁决巴普的方案进行投票，拒绝使用总长官的一票否决权，让自己远离斗争中心。 到底是从大选里夺得票数第一、当上银河联邦总长官的人物，性子圆滑又七窍玲珑。 苏长留觑着她，感概万千，心绪丝毫不被停职而影响到。甚至还有点庆幸，他终于不用教那帮学生种地了，也不用一天到晚反反复复地观察同一张玻片标本了。 停职，对他而言竟是在放一个悠长的假期。 苏长留神游之际，抬眸看了眼拟屏上的票数—— 12:9 还有四个人没投。 他瞟了眼关溪、罗福莱曼和穆诺玛奇的脸色，又看了看略微悬殊的票数，决定随大流，投多数。 “那下面我有个问题，想问民事局长官——Gremous。” 苏长留心底一个咯噔，瞭了眼穆诺玛奇，心说：穆长官，你是真不怕在职场中树敌众多啊…… 穆诺玛奇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严声道：“关于23年前，你说纪秋，也就是纪有仪、纪清河的父亲，曾前往民事局登记过星舰信息，申请了银河联邦第33民用战舰轨道居住权，这件事是否符合事实？” Gremous摸了摸符合他故乡气候的地中海脑壳，面露难色，“当时系统里确有登记……” “依现在的形势来看，显然是对方的星舰系统入侵了银河联邦内网，进行了信息修改。”关溪一边说着，一边皱眉轻轻点头，“只可惜23年前，穆长官还在校内没研究出尤妮来呢，星网系统有漏洞，当时的银河联邦也无计可施……” “请别这么说，上一任星网局长官也是才华超众之人。”为避免尴尬，尤妮轻声解围道。 “话说这艘星舰是凭空出现的吧？”苏长留隐约想起了什么，用眼角余光偷看对坐面无表情的上野奈奈子，小心翼翼地说：“弗维多·加菲尔德长官……已故的长女——诺爱尔曾经跟我提谈论过，她的丈夫恰好在星舰凭空出现那天，看到了奇异景象。我们当时在网络上搜索有关于星舰的来历和信息，都很详细，也执有相关的居住凭证，就以为是我们记错了……” 听到熟悉的人名字，关溪顿了顿，脸上的假面出现几道裂痕，漆黑的眼底终于有了亮光，似潋滟水光，似天幕星光。 加菲尔德家族的独生女，那位早逝的千金大小姐正是她的得意门生。 正值青春华年，为了虚无缥缈的家族荣誉与未来，向她申请参与“人类生存计划”，流转在一个又一个陌生的星球上调试重力系统。短短几年，功绩荣耀皆加于她身，还是上届银河联邦大选登顶的热门人物。 天之骄子，未来可期。 一朝死，命若昙花，声名赫奕、富贵荣华、燕尔熙和，共风烟散净。尸骨无存，丧他乡千层地岩下。 关溪语速稍慢，似在整理情绪，问向上野奈奈子，“弗维多长官有跟你提起这件事吗？” “没有。”上野奈奈子简要直言，“并且，家主喊我来是因有件事需要向你们汇报。” “请讲。” 上野奈奈子：“昨天深夜，加菲尔德收到了来自于普缇纳星球的消息，具体坐标是在And玩具公司普缇纳星分部，消息上说我们失踪的小少爷正在这栋大楼中，希望我们尽快将人带走。 “但长官知道了部分此次会议的内容，知道纪清河、纪有仪正在该公司中，怀疑他们正在把持人质，在普缇纳上设有陷阱与埋伏。因此长官不敢轻举妄动，希望得到银河联邦的援助。” 弗维多那是不敢轻举妄动吗？ 他一把年纪，先死了个女儿，又失踪了个孙子，这会估计气得在医院里起不来吧？ 苏长留在心底嘀咕着，又听见穆诺玛奇开口，万幸的是，她说话这次可不是为了挑刺。 “关于这点，我们在调查的时候也发现了相关的蛛丝马迹，对纪有仪发出的消息进行了IP追踪，查到了他们的暗中接线人——A。”穆诺玛奇唤尤妮投出A的个人信息—— 代号A，姓名谢忍冬，中国区，考古专业，19岁，中德混血，父母已逝，发色淡褐过肩，双目失明，常戴“一”字型助目电子墨镜。目前居住在地球日本区东京，课后经常在咖啡店里兼职做男仆。 “是不是学考古的学生都会干点副业？”苏长留忍俊不禁，“而且还是干最不搭边的副业，这一会去咖啡店做男仆，一会又当黑客给人家牵桥搭线的……会的可真多。” “也不能这么说吧，”罗福莱曼沉思了起来，“据我所知，这年头学生都会干点跟专业不搭边的副业，比如你农林的学生，我上次还见到一个，在可乐厂里当叉车管理员呢！” 苏长留两眼一黑。 没错！就是这个叉车机器人实习管理员，让AI把厂里的数百箱可乐给叉碎！半夜工厂老板两眼通红，踢翻了他宿舍的门，让他赔钱！！！ 穆诺玛奇听了会他们的闲谈，沉默。 过于雷厉风行的她，平常并不受学生欢迎。尽管学生们对她的期末考评都打了高分，但穆诺玛奇在这时恍然觉得，跟罗福莱曼与苏长留对比，她所获得的分数过于虚假。 但她俨然没有放任自己沉溺在教学方法不当的消极情绪中，及时将话题拉回来，“怎么更好的教导学生这件事下次再详谈吧。现在最重要的，还是怎么处理纪清河、纪有仪两兄妹，怎么将艾恩·加菲尔德安然无恙地带回来，还有关于幕后接线人A该如何处理。 “以及，调查23年前，星舰凭空出现的真相。” 关溪颔首赞同。 穆诺玛奇：“那就请在坐的各位长官们，一一商议处理了。” 会议室渐渐响起各位长官互相谈论的声音，时而窸窸窣窣，时而雀喧鸠聚。 介于最近一次银河联邦大选是在半年后，目前也没有最合适的军事局长官人选，关溪几经周折之下，终于劝得各位暂时放下对巴普的敌意，让巴普革职留任。 “那么，我们该如何处理纪清河、纪有仪……”关溪看着商议出来的结果，侃然正色，“尤妮，即刻下达民用战舰第33轨道除星舰外，其他战舰即刻清空离开命令。” 尤妮：“已为您下达任务指令，预计第33轨道清空需要两小时。” “请巴普和罗福两位长官立刻制定计划方针，集结军队逮捕纪清河、纪有仪，以及将纪清河制造出来的那对生物武器带回来。在逮捕途中，请记得不要被生物武器中伤。” “至于苏长官和杰弗斯长官，我希望你们被停职的这段期间，能好好研究一下这朵花。”关溪说完，桌中央的小圆盘就缓缓升降，呈出那朵诡异渗人的花来，“我希望你们能研究出……一些较为玄幻的成果。” …… 这不就是让我白打工？ 还有，我一农学的，为什么要去搞玄学？ 被停职半年的苏长留一边讪笑，一边爽快地应下。 “有自保能力的长官都有任务，那谁去逮捕A呢？”其他长官面露难色，发问道：“这段时间临近期末，大部分长官都得负责学生们的期末考卷命题工作吧……” 关溪和他们商议了一下，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抬头看见罗福莱曼把玩着上野奈奈子的武士刀，有些犹豫：“请问上野女士是否愿意向我们提供帮助呢？” “家主并未下达相关命令。” 言下之意就是，关溪想要用她，还得请示一下弗维多·加菲尔德这个老头子，关键他们二人因为诺爱尔意外死亡一事，关系闹得有些僵…… “那我稍后派人请示一下弗维多长官吧。”正是用人之际，关溪在交际场上又素来圆滑，想来以“艾恩”为突破口劝说弗维多借上野奈奈子一用不会太难。 “至于穆长官，”关溪眉眼一凛，“还请您还原23年前星舰的真相，我想知道纪秋为何而来。以及……人类，是否会被凭空出现的虚无，而击散溃败。” 穆诺玛奇抬眸，看到她身后头顶的那行白字耀耀生辉—— 地球仍在，人类永无绝望之时。 “没有人能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摧毁地球，摧毁人类文明的基石，这点我可以向在坐的所有人保证。”她野心勃勃又狂妄傲慢地说出这句话。 在这个瞬间，苏长留从关溪眼底看到了敬佩，从巴普眼底看到了屈服，从罗福莱曼眼底看到了和穆诺玛奇如出一辙的傲慢。 苏长留豁然省悟。 在银河联邦25位长官中，比起饱受民众关注的罗福莱曼和穆诺玛奇，他是那么地普通又不起眼。 如今，他终于知道为何万众会瞩目于这对夫妇—— King，戴冠者，从不泯然于众人。 从前苏长留总是不理解，为什么穆诺玛奇和罗福莱曼总对罗福伊特不满意，现在来看，罗福伊特确实太过稚嫩、纯真、普通。 上好珠玉在前，未经打磨的天价石料也得略逊一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