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衣冠之下 第50节

    匡延赫说他没有买烟。

    所以说,是专门下去买冰棍的?

    这该死的熟男魅力。唐蕴的脑袋里又开始放烟花。

    他从小就爱吃这一套,理性不起来,嘴角笑意掩藏不住,就把头转向窗外,独自消化这令人心动的瞬间,但他又不敢往深处去猜,生怕自作多情。

    燕州的马路旁栽植的都是梧桐树,近百年的浇灌与保护,让它们变得挺拔粗壮,树叶繁茂浓绿,掩映着老街上颇具年代感的店铺。

    唐蕴一只手掏出手机,随便一拍,便是一幅写实派油画,大片的绿色泛出热烈与生机。

    但他的真实目的并不在此。

    趁着匡延赫正在认真开车,唐蕴悄悄将镜头调转成自拍模式,又将快门声关掉,迅速拍下一张与匡延赫的合影。

    然后躲在匡延赫察觉不到的角度,放大欣赏。

    要说上天是真的不公。

    怎么能有人既出生在罗马,又长出一张这么完美的脸蛋?要是匡延赫去当艺人,一定会有很多人把他的五官当做整容模板。

    “到了。”匡延赫的车在赵二妹水果店门口停了下来。

    这家店名字虽土,门面儿倒是挺大,放眼望去,赵二妹家是整条街规模最大的水果店,门口卖空了的水果箱子成捆堆叠,两个穿围裙的阿姨坐在屋檐下,一个剥菠萝蜜,一个给荔枝去皮装盒,俩人相谈甚欢。

    在警方的材料中也有来自水果店店员的口供,其中一位负责收银的员工能证明李晓博当天来水果店买西瓜,顺带买了把弯头水果刀。

    唐蕴进屋便找到老板娘,询问能不能回忆一下十一号当晚发生的事情。

    老板娘四十岁左右,正忙着给客人削凤梨,让他先等一下。

    唐蕴一回头,看到匡延赫正在吃一片切好的西瓜。

    “你哪来的瓜啊?”

    “阿姨给的试吃。”匡延赫把西瓜递到唐蕴面前,很随意地问,“你要尝不?”

    唐蕴望着那片被匡延赫咬出缺口的西瓜,心绪澎湃,却也佯装出很随意的样子,快速地咬了下去。

    由于满脑子都是“又间接接吻了”这样的弹幕,一口瓜没咂摸出什么味道来,就给咽下去了,仿佛猪八戒吃人参果。

    “怎么样?口感还可以吧?”匡延赫好像真的在询问他的吃后感。

    “还不错。”唐蕴很给面子地说,“一会儿可以来一个。”

    匡延赫直接让阿姨来三十箱,全部送去公司给分部的同事们分一分。

    “给我留一个就行。”他说。

    “好嘞!”阿姨满脸的雀跃,好像不敢相信似的,又确认了一遍,“一共三十箱哈?我们这个瓜一箱有六个的。”

    “嗯,”匡延赫转了一圈,“哪边扫码?”

    “这这这……”阿姨立即朝墙上的二维码指了一下,笑逐颜开地打包去了,还说要再送一点他荔枝和菠萝蜜尝尝,都是最新鲜的。

    这一大单的成交,使得老板娘对他们的服务态度变得热情又坦诚。

    据老板娘回忆说,十一号当晚店里很忙,因为有个客户定了团单,她和几个阿姨在门口打包的时候,李晓博进来了。

    他买完瓜,又说家里的水果刀坏了,想买一把新的,店里的实习生这才喊了老板娘,问店里有没有多余的水果刀了。

    老板娘特意从二楼仓库翻了一把崭新的出来递给李晓博,让他用的时候当心一点,刚开刃的,非常锋利,轻轻一划就容易割破手,所以印象非常深刻。

    唐蕴打开相册里面存着的物证照片,问道:“是这把水果刀吗?”

    老板娘十分笃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把,我们楼上还有呢,都一样的。”

    唐蕴又问:“那您还记得他那天的精神状况是什么样的?高兴还是不愉快?”

    “挺正常的啊,还和我们说说笑笑呢,”老板娘说,“他是我们这边的老主顾了,每次和女朋友过来,都是买最贵的精品水果,对我们嘛,也是客客气气的。”

    “女朋友?”唐蕴忙又把张雨薇的照片递给她看,“是这个女人吗?”

    老板娘看了一眼,确认道:“对的,就是她,很漂亮的小姑娘。”

    老板娘自顾自地说道:“我是想不通,男女朋友谈得好好的,还一直手挽手进来的,怎么就要告男的强jian了。”

    看来张雨薇的事情,已经弄得人尽皆知。

    唐蕴问:“那您还记得,她最后一次和她男友过来买水果是几号吗?”

    要是在强jian案发生之前,俩人还甜甜蜜蜜手挽手来买水果,那岂不是推翻了张雨薇先前在微博上的说辞?

    证明强jian案发生前,俩人并未分手。

    “这我倒是记不太清楚了,但肯定也是这个月的事情。”

    老板娘扭头问店里的员工,但是没有一个人能记起来确切的日子。

    唐蕴站在店门口,四下张望,还真被他发现了一处监控摄像头——来自水果店隔壁的烟杂店。

    不过烟杂店老板可没赵二妹那么好说话,他的胖脸一横,必须要唐蕴出示公安工作证才能调监控给他看,说他的律师执业证说不定是假冒的。

    “不是,”唐蕴都要给他气笑了,“我的证你能看出来是假冒的,那公安的证就一定不是假冒的了?”

    老板打量了一眼后脚跟进来的匡延赫,老神在在地说道:“冒充律师被抓到顶多是罚个款,但冒充公安肯定是犯罪行为,一般人不敢这么干。”

    唐蕴不知道他这话是不是蒙的,但从法律层面出发,还真被他说对了。

    从业这么些年,第一次碰到这种情况,唐蕴一时间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服他。

    正准备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一旁的匡延赫又娴熟地运用他的“钞能力”,朝老板比了个手势:“一口价,两百,我买你的监控录像。”

    老板的眼神很不屑,摆摆手说:“不可能的,你们没有证我是不可能给你看的,你们拿来工作证,我免费给你们看。”

    匡延赫又换了个一口价:“两千,不卖我就走了。”

    唐蕴震惊地转过头,试图用眼神唤醒匡延赫:贵了贵了,太贵了!没有这个必要!

    然而刚才还在说不可能的那位把两条腿从收银台上收了下去,换上了客客气气的语气,问匡延赫:“你想要几号到几号的啊?有u盘吗?”

    视频资料很大,拷完已经下午三点多了。

    坐回车里,唐蕴还是很心疼匡延赫的那两千块钱,其实他可以去找民警过来帮忙调下监控的,只是过程会麻烦一些。

    “太坑了太坑了。”唐蕴握着u盘,关上车门,无奈地叹了口气,钱已经扫出去了,覆水难收。

    然而匡延赫却不以为意:“能用钱解决掉的都是小问题,放心吧,这个钱算我账上,不用你掏。”

    “你的钱就不是钱啦?”

    “哦……”匡延赫发动汽车,“所以你是在替我心疼。”

    唐蕴没否认。

    “下次要还有这样的事情,你就提前跟我打声招呼,咱俩可以打配合啊,说不定就把价格打下来,对不对?”

    匡延赫用力点头:“是的,唐律说的都对。”

    唐蕴本来想在车上用电脑看会儿录像的,但匡延赫的车技太烂,他刚看了一小会儿就已经晃得想吐了,只好闭目养神,熬回酒店。

    匡延赫提着西瓜去厨房清洗,唐蕴坐在客厅里看监控。

    老板的监控是好几年前装的,据说是因为放在门口的盆栽总被人偷走才安装的,没有录音功能,图像也是黑白色,好在角度刚好对准了隔壁店门口,可以很清晰地看到人流进进出出。

    唐蕴把时间调至十一号傍晚,三倍速播放,正如老板娘所说的那样,那天果真很忙,几位店员都在门口打包水果礼盒。

    匡延赫端着切好的水果走回客厅,在唐蕴身边落座,没出声,静静地陪他一起看视频。

    过了一会儿,李晓博出现了,唐蕴立刻按暂停,恢复原倍速播放。

    视频里的李晓博先是和店员打了个招呼,进去大概一分多钟,提着个西瓜出来了,透明的袋子,看不见水果刀的踪迹。

    此时他摸出了兜里的手机,不知道是接电话还是拨电话,但在这通电话之后,他又走回了店里,再出来的时候,手上拿着把水果刀。

    “这就和李晓博的口供对上了啊!”唐蕴激动地两眼放光,拍了好几下大腿,“他之前说是张雨薇让他带水果刀的!”

    有了这份录像,那么张雨薇口供的证明力又将被大大削弱。

    见唐蕴眉飞色舞,匡延赫也跟着高兴,虽然他并不能完全弄懂这份连声音都没有的录像要怎么证明李晓博是无罪的,但唐律师这么激动,就一定有他的理由。

    匡延赫低下头,盯着被唐蕴一把掐住的,自己的大腿根,小声说:“但你拍的是我的腿。”

    “哦不好意思!”唐蕴像是摸到电门似的,迅速抽回手,放回到自己腿上,“我不是有意的。”

    匡延赫不确定地问:“那这个案子,胜诉的几率有几成?”

    唐蕴戳了块西瓜吃。

    “我要先把证据材料重新梳理一下,写份报告提交给检察院,等检察长审核,如果检察长的想法跟我一致,那这官司都不用打了。”

    “那如果不一致呢?”

    “概率不大……”唐蕴想了想,通俗地解释道,“我这么跟你说吧,公检法三个部门,他们也都有自己的kpi,警方负责侦查,检察院负责起诉,法院负责审判,对吧?如果检察院的人把这个事实不清、证据不足的案件起诉到法院,法官最终判决嫌疑人无罪,那负责起诉这起案件的检察官就要接受批评甚至是处罚了……你懂我意思吗?”

    匡延赫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所以如果不是百分百确定有罪的案件,检察官不会冒那个风险去起诉。”

    唐蕴打了个响指:“匡总聪明人。”

    匡延赫淡淡笑了一下:“我之前以为,厉害的律师就是能站在法庭上和检察官唇枪舌战,原来还有一种更厉害的律师,连庭的不用上就能把案子搞定。”

    这夸赞直白得让人有些不好意思,好在唐蕴还算厚脸皮,接住了这份赞美,朝匡延赫挤挤眼:“下次你们公司要还有这样的案子,记得找我,给你打九折。”

    匡延赫:“少乌鸦嘴。”

    唐蕴还是决定把录像先看完,好确定没有其他的证据遗漏,但是律所的同事忽然打电话过来,要他分析个案件,他只好把这个活交给匡延赫来做,自己上二楼去和同事开视频会议。

    查监控是侦查过程中最无聊的事情,尤其是这种黑白默片,匡延赫没看多久就觉得累了,脱掉鞋子躺进沙发,笔记本搁在肚子上,一边听歌一边看。

    渐渐地,窗外的天色暗了下去,唐蕴结束视频会议,捏了捏酸涩的眼睛。

    他走到窗边往下看,缠绕在梧桐树上的星星灯全都亮了起来,在夜空下连成一片,揉碎了黑夜的冷淡。

    肚子有点饿了,他走出房间,正准备问问看匡延赫想吃点什么。

    没走两步,他立即放轻了脚步。

    匡延赫正仰躺在沙发上,眼镜已经摘掉,后脑枕着个靠垫,身体略为歪斜,一动不动,手中的电脑还是播放状态,但屏幕已经倾斜地抵在沙发靠背上。

    看样子是困得睡过去了。

    唐蕴走到匡延赫身边,弯下腰,轻轻抽走他手中的电脑,关掉声音,小心翼翼地放置一旁。

    唐蕴在律所实习期曾接受过一堂简单的礼仪培训课,他还记得礼仪老师说过:“千万不要将目光停留在客户身上超过五秒,因为这会让人感到不适,甚至是被冒犯。”

    所以唐蕴一直遵守规矩,与匡延赫保持安全距离,尽量不去直视对方的眼睛,当然老师的教诲只是一部分,他也怕自己盯太久会露出破绽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