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 糖果盒
001 糖果盒
八月末,蓝天绿叶,蝉鸣嘶哑,争先恐后为夏天的结束划上圆满句号。 然而在高一一班的全体学生眼里,如果没有这场惨绝人寰的军训,夏天可以结束得更圆满。 两大圈“人力推车”下来,个个瘫在草地上表情痛苦,腹诽着教官的为人。 “瞧你们这身体素质!才两圈就累成这样?看看人家十八班,青蛙跳十圈,我对你们算好的了!” 陶杏趴在姜喃肩膀上悄声说:“这教官真凶!长得也不帅,一脸青春痘。” 教官仿似能感知到所有背地里说他坏话的人,鹰眼一扫,叫了陶杏和另外一个男生出列,示范正步走。 男生手脚不协调,连累陶杏跟着重复练习,一班人坐在烈阳下,怨声载道。 姜喃坐在草地最外围,离最里的塑胶跑道很近,这会儿有个高高瘦瘦的男孩子青蛙跳跳到她这,瞧了她一眼。 那一眼很深,或许是因为他瞳孔比常人要黑的缘故,加上他深眼窝内双眼皮,反倒显得这一眼,格外令姜喃印象深刻。 似无意穿堂风。 接下来发生的事,叫姜喃讶然。 男生停顿在她身边又要起跳的那一刻,不知道是不是太累了,直接脚底打滑,往前扑去,脸朝地跪趴在地上。 姜喃班上后面两排的男生看见了,都低声偷笑起来。 而她,目不转睛地,被他的眼神攫取视线。 他就在这似有若无的笑声里,沉重地喘息,侧着脸,看着姜喃。 日光炽烈,塑胶跑道热气蒸腾,他就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的鲸鱼,在大口呼吸。 她被他看得很不自然,撇过头,用垂下的长发挡住不知为何而发烫的脸颊,曲起的膝盖用臂弯圈得更紧了些。 不远处传来一声呵斥:“陈最!别偷懒啊!继续跳!” 名叫陈最的男孩子挣扎着爬起来,做好蹲跳动作前,快速从裤兜里掏出一个粉色包装的糖盒,动作间糖盒里面发出桃子味糖果碰撞的声响。 他往手里倒了两粒抛进嘴里,啪的盖上,往回收的动作像是故意没把握住,糖盒从裤袋边缘滑落,掉在了离姜喃脚边只有几厘米的草地上。 姜喃余光望见,“诶”了一声,那人已经加速跳远了,远远看去就是一只绝望暴走的青蛙。 她想着他应该会再跳多几圈,等了好久,下训了也没人来捡。 她迟疑着,愣是挣扎了半分钟,直到陶杏喊她去奶茶店喝果汁,才紧张兮兮地,像小偷一般把它快速捡起来揣进了裤袋里。 糖果盒还挺有分量,糖粒在里头轻快地碰撞,衬得她心情沉重极了。 陶杏问了两遍她要喝什么。 姜喃听着身后有人提及那个名字,后者用一副吊儿郎当的磁沉声音回道:“哦,喝杨枝甘露吧。” 她立马感觉后背被扎了无数根细小的银针,不痛,但发麻,不自在。 才恍然回神,脱口而出:“额,杨枝甘露……” 完全不经过大脑的选择,只是下意识的复刻,姜喃听到一声意味不明的轻笑。 “阿最,你笑什么?” “没啊,想到一个笑话。” “什么笑话,我也想听。” 姜喃听见两声窸窣耳语,随后两人爆出一阵大笑。 陶杏回头奇怪地看了一眼,立马转回来拍拍姜喃的肩膀,声音虽小,激动难掩:“你正后面那个男生,长得还不赖哦!你要不要看看?” 姜喃低垂着眼睑,耳朵和腮边已经红透了,连忙摇摇头,拉着陶杏就往店里头的座位走。 徐林观察着此刻插兜不语,目光拉直放远的陈最,肩膀撞了撞,忍不住调侃:“行了!看见软妹走不动道了这是。” “艹,你懂毛。”陈最的神情突然变得隐晦莫测,嘴角的笑仿佛藏有故事。 “骂我干啥啊?你这不是见色起意吗?” 一种冲动蓦然涌上心头,叫嚣着,像烟瘾,又不完全是,毒虫般噬咬出一个个巨大的空洞,呼呼地漏风。 他想起那天雨滴从屋檐往下坠落的重力,打得手背都是疼的。 下意识去掏裤袋,手指在触到虚无空气时紧握成拳。 徐林见他脸色不好,问他是不是烟瘾犯了。 “你的糖呢?” “丢了。” 另一边。 “58号,您的果汁好了。” 姜喃拿着号单去前台,恰恰好撞见黄昏下的这一幕。 少年站在夕晖里,弓着背,身形清瘦,持着随意懒散的姿态,左手扣着银色烟盒,敲出一根细细长长的烟,右手两指轻巧捻住。 他处在风口,滑轮打火机擦燃的那瞬间,暖黄色的光晕被他的手指拢在那一小块天地里,显得他神情十分地无助而落寞。 就好像,他本不会点燃这根烟。 姜喃忽然觉得,物归原主的时候到了。 她庆幸陶杏看小说看得痴迷,不会注意到她的去向。 手心攥着那微微冰凉的铁皮糖果盒,姜喃迈出果汁店门槛,离着几步距离,朝他喊—— “同学。” 陈最烟只抽了一口,烟灰在风里快速飘散,听到这软糯清甜的一声,和旁边的徐林一起,朝声源处扭头。 一头乌黑长发,甜美长相,白皙皮肤晕成暖金色,很瘦,保守的校服很好地包裹住她的身体曲线,陈最目光装作不经意般快速打量她的胸口,难以立刻作出准确判断。 挪开眼,画面又在脑海里无声重映了一遍。 最多,应该有B,他在心头笃定。 “这旁边是教师宿舍,你们两个在这里明目张胆地抽烟,很容易被老师抓住的。” 声音真甜,那把嗓子是被蜜灌过了吧? 陈最挑了挑眉,很不在意地笑笑:“同学,你有事?” 他倒是不抽了,掸了掸烟灰。 姜喃伸出手去,将糖果盒递给他:“你掉的东西,还给你。” 陈最瞥了一眼,没有应声,也没伸手。 “里面还有很多,我看挺可惜的,就帮你捡起来了。” “脏了,不要了。”他最终把烟捻灭在旁边的树干上,扔进垃圾桶。 “可是……” 陈最揽过徐林的肩,朝她淡淡一哂:“你坚持要还给我的话,就帮我重新买一盒吧,全家就有卖,多少钱,到时我转给你。” 姜喃想不通这句话,等她好不容易从百度网友的解释里幡然醒悟,她已经站在小区楼下的全家便利店里了。 网友给出的解释是,人家想泡妞,想得到你的联系方式。 她站在收银台前,面对一盒一模一样的糖果,面露犹豫。 买,还是不买? 她怎么这么听话? 收银员等得有些不耐烦了,重复道:“16,微信还是现金?” “啊,微信……” 她将陈最的那盒糖收进了书桌抽屉里,把新买的糖放进了书包的暗格。 老天是不是在帮她?第二天军训,高一一班就跟高一十八班一起联谊表演节目。 陈最个儿高,就坐在他们班最后一排,姜喃一转身就可以看见他。 到底不是好学生能墨守成规,大家都是清一色蓝白校服,只有他—— 一件黑色背心帽衫被穿得有些过分酷拽夺人眼球,小麦色皮肤,露出的手臂肌rou匀称线条流畅,帽子兜着脑袋,阴影蔓延至他瘦削的下巴,看不见表情。 奇怪的是,明明看不见脸,但却能立马辨出那就是陈最。 她胆子小,不敢在众目睽睽下主动去找一个男生。 “小喃,你怎么心不在焉的啊?你是不是紧张?” 陶杏给她揉肩捶背,加油打气:“没事,不是我俩一起表演唱歌嘛?就一分钟,很快就过去了。” 节目是两个班轮流上,她们前一个节目,是十八班的男生表演跆拳道。 表演差强人意,于是进行到一半,他们班的男孩子就高声呼喊着一个名字。 “陈最!来一个!陈最!来一个!” 他刚才应该在打瞌睡,眼皮子耷拉着,一副萎靡不振的倦态,被人推搡起来,边走边伸懒腰,像只黑猫。 或者,用行走的竹竿形容他更贴切,陶杏说他应该有一米八,后来还会长。 姜喃目光比对了一番,确实他是场上身高最高的男孩子,甚至比教官还高。 陈最抻了抻脖子,活络了一身懒骨,侧转,两腿前后岔开,十分悠然地插兜,目光蓦地一沉,后脚狠狠踢向对方手中的矿泉水瓶。 “砰——”瓶身受压,迫使瓶中液体冲破瓶盖约束,豁然炸开。 当场就下了一场毛毛雨,引起一小部分女生的欢呼。而水瓶被踢起约莫二十米高,众人视线尾随目标,远远落在了体育场的另一边。 他下场了,姜喃看见他裤兜里延伸出来的白色耳机线,而手始终都没从裤兜里拔出来。 这双眼又送过来了,寡淡的黑,透着一股不明意味的清寂。 他终于肯伸出手了,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朝姜喃伸出右手的一根食指,挑唆性地勾了勾。 姜喃飞快移开了眼。 还没等她心神安宁,陶杏拉起她就窜上了台。 唱的一首英文歌《The Show》,她嗓子突然喑哑,没有发挥最佳水平,最大的诱因,可能是她正对着陈最。 那个岔腿站立抱着胸,似笑非笑地观赏表演的陈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