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闭春寒(三)
第二章 闭春寒(三)
上回和他一起吃早饭,得追溯回小学的时候。 那时的钟杳,因为单亲家庭的缘故,在班里被孤立。孩子们开不知轻重的玩笑,终于到老师无法坐视不理的地步。班主任特意来家访,又请他去学校,希望他能重视此事。 因此之故,往后的一段时间,他每天都接她上下学,相应的,她会更早起来为两人准备好早饭。 似曾相识的早晨,仿佛又回到从前。 她望着摆至眼前的两粒三角饭团,一时竟有些呆。 他以为挑食小鬼对简朴的早餐不满意,又摆出一只通身雪白的布丁兔,在盘子上晃悠悠的,“将就一下,早上时间太赶,下次休息了,再好好给你做饭。” 小孩的注意力马上就被可爱的事物吸引,端着盘子,嘿咻嘿咻地摇了好一会,问:“你是什么时候藏起来的?” 钤答:“昨晚你睡着了,就随手冰了这个。” “我问兔兔,没问你。” 他一句话也不说了,用筷子将饭团碗里分碎,细嚼慢咽地吃。 她就不一样了,直接将饭团抓在手里,狼吞虎咽,几口干完。 昨夜坐在桌边的事再度跃上心头,她想起他说不禁托腮打量他,又像个好奇宝宝一样继续探问:“你不想结婚,就是因为不想有人管着你?” 他不回答,却满眼记仇看向她。 “这次是问你。” “小孩子问这个干什么?” 她眉头微皱,扬起下巴挑衅,“好幼稚的理由。果然,一个人在少时没长大的部分,永远没法长大了吧。” 他饶有兴味地望过来,用那三寸不烂之舌诡辩,“对你来说,结婚是长大过程中的必经之路?可你连结婚的年龄都差得远,现在就觉得自己足够长大了?” 被这么一问,她也发现问题所在,连忙摇头,“我才不要结婚,现在不想,以后也不会想。” 他笑,“那就好了。你问我的问题,就是这么一回事。结婚和长大是两回事。” 可她并不觉得他真正理解了自己,急急纠正:“才不一样呢。我不喜欢男人,害怕小孩。连自己都照顾不好,步入婚姻,只会变得更不幸。” “也看你遇到什么人吧。虽说世人总是怯懦自私的居多,但若两个人在一起,愿意相互磨合、克服彼此的弱点,也未尝不好。” 她为这突如其来的鸡汤垮下脸,“你说这话,毫无说服力。” “也是。”他没有恋战,反而故意让她一手。这时,他自己的饭团也吃完了。 她习惯性地将空盘子收叠在一起,正想继续追问他不结婚的缘由,忽然意识到,他不结婚未必是自己不想,而是因为有她。 自他成为单身父亲的那一刻,结婚就不仅仅是他自己的选择,也是为小孩找一位称职的母亲——但果然,不会有合适的对象吧。就算这是一份明码标价的工作,也有大把人因为棘手的“职场关系”望而却步,更何况,妻子是理所当然无偿劳作的身份。 就算关于结婚的话不便问,她还是想了解更多关于他的事:“你以前也和恋人同居过?” 他对此避而不谈,却接上之前的话道:“结婚又不只是两个人住在一起那么简单。很麻烦的。” 话里话外,他还是暗道她思虑不深,对人情世故,永远只看出表面最浅的一层。 被看扁的不甘冒上心头,她一时冲动,用简单粗暴的方式将话说破,“因为我吗?不想夹在娇妻和我之间为难。你感到为了娇妻而亏待我,道德上过不去,却不想真心在意我的感受。不如说,是不得不顾虑我,才让你感到麻烦,乃至耻辱,在那些优秀的女性面前抬不起头。所以,你彻底断了组建家庭的念想,与我彼此折磨。” 无论她怎么跳脚、暴躁又着急,他还是见惯不怪的淡然,“你多心了。” “也是,你没法爱另一个人吧。最爱的总是自己。” 唯独这次他显得有些不快,板起脸严肃道:“故意对长辈讲一些自以为幽默的刻薄话,不会让你显得俏皮聪明。” 她当即翻了个大白眼,赌气讥讽:“是啊是啊,没你聪明,你最聪明了。” 结果又是重蹈覆辙。 她们两个定是八字犯冲,每每说不了几句,就要不欢而散。 想要改变的少女认真反省起来,可左思右想,她都不觉得自己说错了什么。重来一回也是一样。 问题出在他身上,是他自以为是,看不起人。好比两个人下棋,他觉得作为对手的她太菜了,没走几步,就将傲慢的大尾巴显露无疑,故意乱下一气,好让她明白,两人根本不在一个水准。 那么,她在有生之年,一定要干一票大的,好让他刮目相看。 在他要出门的时候,她提了他的包送到门口,并道:“亲我一下。” 他没有那么气了,只是很讶异,迟疑许久,终于看了眼手表,像糊弄小孩般的,不情不愿轻碰她的颊边。她勾缠上他的后颈,捧过颊边,正要亲吻因干燥而泛白的唇。但才踮起脚凑近,他已接过包狼狈逃走。 她回到桌边,嘿咻嘿咻摇兔兔,仍然不舍得吃一口。 看在兔兔的份上,刚骂过她的老狐狸,也不显得那么讨厌了。 少女最后都没有下勺,而是将奶油兔放回冷藏室。打开冰箱门,她才发现那里还有她的同伴水晶兔。 她将两只孤独的小兔放在一个盘子里,转手开了他的白葡萄酒。 这种葡萄酒的名字,叫“长相思”。 很久以前她就觉得这个名字好听,想要一探究竟。钤早已当了多年的老酒鬼,当即说他也喜欢,并颇有兴味地向她介绍其中的典故。 准确来说,“长相思”是这种酿酒葡萄的名字。近代中国最早兴办葡萄酒酿造的张裕公司,最初只以数字编号为不同的外来葡萄品种命名。这种缺乏特征性的命名方式,在实际使用中容易出岔子。两种数字相近、质性却天差地别的葡萄,一不小心就弄混了。 于是,张裕公司请来一批文人雅士,为葡萄重新命名。比起此前冷冰冰的数字,这次他们命出过分风雅的译名,许多与葡萄本身毫不相及,后来也弃用了。唯独“长相思”幸运地沿用至今。 它的味道诚然像初恋一样,没有浓墨重彩的馥郁辛辣,只是若有似无的清甜,甜中暗埋的酸涩却让回味留得很长。大约也是某种悠长的思念,爱而不得,辗转反侧,终于蚌病成珠地结出这个名字——长相思。也一如她所见的眼前之景,鸟啭入帘春欲破,炉香侵梦日初长。 她仔细修剪了自己的指甲。 与此同时,酒意在逐渐回笼的春意里伸展开它的新叶。她迷迷糊糊地倒在床上,探索起发烫的身体,像色情片里那样揉自己的胸,像夜里的猫猫那样肆意吟叫。手指探进内裤,迟疑着伸向罪恶的私处。任何一点小心翼翼的轻碰就足以战栗,身体比她的理智更快懂得贪欢的诱人之处。 湿哒哒黏糊糊的声响牵连起更多回忆——萤虫乱飞的初秋夜,吃完嘴边就挂满芝麻渣的大麻糕,她曾误以为是某种生命的水宝宝。她对生机勃勃的膨胀满怀恐惧,慌不择路地将它们倒进下水道,它们反而在不为人知的底下恣意疯长。最后溢满浴缸的时候,事态早已不可收拾。到处是五彩斑斓的眩惑与狂乱。它们还如呼吸般地一阵阵冒出更多,侵夺所有的间隙,直至无处容身。 她将手指插入微潮的窄隙,一边四处勾挠,一边闭上眼,专心想念他。 去年的某个午后,他生病在家,坐在玻璃门边,孤零零地看夕阳。 脑袋斜倚在玻璃门上,脸颊因发烧泛出薄红,没有戴眼镜的眼里,荡满了秋水般的寂寞。他的嗓子哑了,几乎没法说话,她走过去,也只有眨眨眼。那是在说,他已经按时吃过药,不必她来催。 月色初升,透过卷起的袖口、半开的衣襟,照出肌肤苍白的颜色,绒毛般柔和的汗意。他的每回小病,都给人将死的错觉。与其说是自小体弱的病根,不如说是缺乏期待明天的意志。 她也在等待夕阳最后的沉没,揪着白纱窗帘的一角,用新的眼光打量他。 男人的身体与她截然不同。凸起的血管盘旋于手臂,肌rou的轮廓分明,无一不透露出力度与刚硬。胸间的浅沟在渐暗的光里看不分明,她压抑着彻底把衣服撕开的冲动,一再将头倾得更近,然后,忽然被他抱在膝上。 这是她第一次被那种黏糊糊、湿哒哒的躁动捕获,潜藏的暗流从内心深处喷涌而出,再怎么深呼吸,心神总不得安宁。他的手撩起头发,轻放入颈间,却像要缓缓地剥开她,直到那份悸动光秃秃地露在中央。 衣间缭乱的香气,绕着浅淡的药味,宛若一簇深山的雨后花丛。闭着眼的时候,依恋与冲动更势不可遏地相互撕扯。 感觉没有出错。此刻的他就像一枝独自盛开的毒罂粟,正摇曳着花露引诱她。她想与他肌肤相亲,在地板上脱光衣服,以支配者的姿态骑乘他。 她想知道,在他动情的时候,是否也是同样厌世的神情。 荒诞的念头让她悲从中来。而他张开手指,更深地插向发间。 她扯住他的衣服下摆,“下半年去学校,我就是高中生了。” “嗯。” “我长大了。今年的生日,想要不一样的礼物。” “要什么?”他问。 “笨蛋,自己想去。我才不告诉你。开口要来的,就不算礼物了。” “是只有我能给的东西吗?” 他望着窗外思索许久,也像是又开始发呆。她一再揉皱他的衣服,无可奈何地松开,终于决定将一闪而过的念头埋起来。 等到她生日的时候,他果然像往年一样,忙于工作彻底忘记了。 如果在除夕夜,她能更温柔、更善解人意、也更主动一点,他是不是也足够为她一时冲动?又或者在今早,她就该给他的调情更多回应,甚至蛮横地将他缠住,不让他逃去上班。 她馋他,馋得就快发疯,想被他毫不留情地猛干,弄过全身,彻底占有为他的玩物,温顺的狗。 他,她的父亲,本该是不可能的人,对她却是唯一能唤起性欲的对象。 此时此刻,就像病入膏肓的人被宣判死期,当她幻想着他才能够自慰,终于避无可避地看清这点。 幻想的泡泡碎裂一地,只有酒意催得人想吐。 白日里黯淡的水晶吊灯,更衬得身边空落落的,无比孤寂。 她就想要他的人,作为此生唯一的礼物。 哪怕人一旦被欲望控制,臣服于感官刺激,就变得丑陋而猥琐。躲在被子里意yin得不到的人,模样像极了阴暗爬行的臭虫。 无论怎样抱紧长耳兔,她都感觉到空虚无比,没被喂饱的下面空,心里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