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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外省出差归来,车刚开上高架,顾臻抬腕,看了看表,下午两点,他吩咐司机:“去昳中。”今天是昳中的百年校庆,顾臻按道理是要出席的,他因为和出差的日期冲突,推了。落地还有点空暇时间,临时改意。叶棠思从包里拿出准备好的发言稿,顾臻淡淡道:“不用,走个过场。”车开近昳中后门,远远的,叶棠思看见麦茫茫,时值春夏之交,她一条雾蓝色连衣裙,亭亭清绝,正在和保安交涉。学校近来发生过安全事故,尽管麦茫茫看上去和不法分子半点不沾边,保安仍一丝不苟道:“小姐,已经过了校友回校的开放时间了,而且,您没有校友卡,我不能放您进去。”麦茫茫的校友卡在她毕业的时候就被她折断了,现在回想,她只是讨厌部分人,对母校还是心存感激的,特别是赵佳老师,她今天回来探望。麦茫茫打老师的电话不通,和保安也说不通,她不耐烦道:“你真是不会变通。”保安:“规矩是规矩。”黑色的奥迪在自动门前停下,保安一看到车牌的数字,忙不迭按下按钮,车却没有继续行驶,司机下车为顾臻开门,他仪形磊落,西装革履,和她仿佛两个季节。保安恭敬道:“您好。”顾臻走到麦茫茫身边,勾唇笑笑:“我作证,她是我同学。”保安瞬间态度大转弯,先给她道歉,再热情地为麦茫茫登记,她皮笑rou不笑:“你怎么不问他要校友卡?”保安很是尴尬,麦茫茫没理会,说完就走。叶棠思笑道:“想必你平时不看报纸和科学杂志,不认识她也正常。”麦茫茫于H大就职后,延续着她原来的研究,在基因与遗传方面进行了前沿的探索,被评选为年度青年科学家,开始以独立的身份在学术圈崭露头角,报纸有关于她一整版的人物报道-学校和十年前比变化不大,麦茫茫走在路上,呼吸逐渐有些困难。教学楼原地矗立,她历历地重见魏清甯跳下,那个曾经温柔地抚着她的头发安慰她的女孩,头身碎裂,死状可怖。“文学里有一对概念,是灵与rou。”顾臻在她的后侧道,“她说,每次精神病发作时,是灵的背叛,比她用刀割手腕更疼。”麦茫茫道:“你是说——她从没想过故意要伤害我。”她回头看顾臻,冷笑:“所以呢,是要我原谅么,还是要我赞美你们的高明?”顾臻道:“大多数人论迹不论心,但你不是,茫茫。你不用猜度和曲解我的意思,我没想过开脱,我只是告诉你,她的本意。”麦茫茫道:“好人你来当,痛苦我来受,是么?你不是我,没有资格轻描淡写。”她稳住心神,呼出一口气:“死者已矣,多说无益。我同样不是你们的立场,所以我不作批判。只是,以前发生的事情会过去,但不会消灭,毁了的就是毁了,复原不了。”顾臻微敛眸,眼底深晦,林校长和几位校领导走出中心长廊,迎上来:“顾市长。”他讶异地看着麦茫茫,不确定道,“这位”麦茫茫主动和他握手:“林校长你好,我是麦茫茫。”昳中也给她发过邀请,但是她当时就拒绝了,她只想以学生的身份回来看看。林校长与顾臻一面走一面相谈,麦茫茫并不加入,说了几句话就离开了-政治办公室里,赵佳惊喜地抱着麦茫茫,眼睛都红了一圈,这姑娘是她最喜欢的学生,实在是,很久不见了。麦茫茫笑道:“老师,您别哭,是我不好,那么久才来看您。”赵佳感慨良多,拉着她的手话当年,自然是避开了敏感的话题,还有关心她这些年的情况,不知不觉接近傍晚。赵佳道:“茫茫,今年有个校友活动,是穿着你们读书的校服,拍照留念。我那儿还有一套,等等,我去给你拿。”麦茫茫换上校服,绑了个马尾,露出一张光洁的脸,赵佳笑眯眯道:“一点没变。”麦茫茫道:“老师,变好多了。”赵佳取出单反,和她一齐下楼,夕阳给一班的教室蒙上层回忆的滤镜,一桌一椅,都没有改变。赵佳要拍她坐在原先的座位上的照片,说来奇怪,她默认地往第五组最后一桌走去,勉强在桌面上辨认出她留下的字迹——“笨蛋”,画了一个指向同桌的箭头。那人原本回了一个反箭头,说她幼稚,后来悉数划掉,在她的笨蛋下面写个“是”字。此去经年,一层层的涂鸦覆盖,文字面目全非了,他们也面目全非了。麦茫茫端起笑容,让赵佳拍了数十张照片,她赶着接小孩,和麦茫茫话别。麦茫茫坐了一会,正要走,教室门口进来一个人,蓝白校服,高大俊朗的少年模样。两人对视,神情皆不免一震-校庆改时间了,忽略它。没写完,拆成两章,或者明天补在这章。原罪他们并没有在这里待太久,这间教室能承载的重量,他们却不能。一路走出去,放学时间,有几对情侣迎面走来,男生拎着两人份的盒饭,女生拿着杯奶茶喝。麦茫茫多看了几眼,顾臻问:“你想喝?”麦茫茫没来得及摇头,顾臻自作主张,进奶茶店为她买。其实麦茫茫对甜食不感兴趣,以前他买给她,她也就喝了,还做作十足地从鼻子里轻哼“为什么某些人买的奶茶特别甜,你肯定是往里面下药了。”顾臻配合她:“嗯,下药了,你别喝。”麦茫茫眨眼:“你不信呀,自己尝尝看。”顾臻躲开:“我不爱喝甜的。”没几步,麦茫茫去牵他的手:“是你给我下药了,顾臻。”她把他拉进树林,压在树干上,踮着脚尖,含一口奶茶喂给他,黑灯瞎火里吻一会。顾臻回味着嘴里的甜意:“你除外。”麦茫茫回神,用吸管戳开奶茶,喝了口,一股子工业糖精的味道,她皱皱眉,提在手里,再也没动过。经过篮球场,半道飞出来一个篮球,顾臻稳稳接住,单手投,不偏不倚地入筐。打球的大男孩面面相觑,零落地鼓掌,邀请顾臻比一场,他摆手说不用。光象璀璨,照着顾臻的黑发和笑容,麦茫茫不否认,那一刻有从身后拥抱他的冲动,她应该会忍不住问——你是他吗?如果不是,不要扮作他-事实上,他们走到校门口便平淡地分别,平淡得如同两个恰好遇到,碍于情面,不得不一起走上一段路的普通老同学。麦茫茫打了辆车去市中心,周五的夜晚,熙来攘往,足够热闹。橱窗里的商品被包装成精美的消费符号,吸引不了她,灯光恍惚,她在人群中漫游,却不融入。前方是昳城著名的文创区,一条斜上的坡路,间有酒吧,异国风情,小资情调,是白领下班后休闲放松的去处。上前搭讪的人不少,一样的精英,一样的开场,一样的模式,潜台词无非是“我想和你上床”。麦茫茫有点想笑,有什么是真实的吗?一个大学生打扮的女生在街边拦下她,“小姐,我们在举办创意活动,您有兴趣吗?”参与的方法是,和随机的人,为一本随机的书籍中的主角台词配音,互相不知道身份,只扮演角色,结束后才会见面。麦茫茫被带入一个小隔间,桌面上摆着小仲马的,她的念白用荧光笔标明。对面的人沉缓道:“我希望自己能像一个百万富翁似的爱你,但我力不从心;你希望我能像一个穷光蛋似的爱你,我却又不是那么一无所有。那么让我们大家都忘记了吧,对你来说是忘却一个几乎是无关紧要的名字,对我来说是忘却一个无法实现的美梦。”不是的。沉默,耳机里的电流声。如果我像最初那样,什么都有,我一定用无尽的浪漫来爱你。如果我像后来那样,什么都没有,我一定用所有的勇气来爱你。可我两者都不是。麦茫茫的手肘碰到身侧的按钮,挡板落下,她与顾臻四目相对-他说送她,她说好。中心拥堵,他直接开上了高架,畅行,麦茫茫把车窗打开最大,任由风吹,淋漓快意。绕了远路,但是她竟然很享受这旷路上的空间,反正有些事情绕也是绕不开的。麦茫茫看着顾臻cao控方向盘,想起有人说男人开车是幅值得观赏的画,不知道别人,他应该是吧。她道:“领导也会亲自开车啊。”顾臻侧眼:“我更喜欢自己开,机会少而已。”公寓楼下,顾臻道:“你先上楼,到了给我发消息。”“你呢?”顾臻些许意倦:“休息一会就走。”麦茫茫打开了车门却没下车,灯孤人静,她默默不语地看着顾臻,他不因休憩有所放松,眉目冷峻,线条坚毅,堂堂庄严。于她来说,稔熟而陌生,她好像认识,好像又和他隔着万水千山。麦茫茫凑过身去,在顾臻唇边印下一吻,蜻蜓点水的,但他醒了,看了她一秒,没容许她退开。唇舌湿缠,他们吻得热烈。“亚当卡在喉咙的苹果。”她眼色流光缱绻,眼梢轻佻斜逸,麦茫茫是鲜少轻佻的,她的指尖在顾臻的喉结划过,“原罪。”是他的原罪,抑或是她的?麦茫茫缓缓抽出他的领带:“所以,顾先生,要上去坐坐吗?”顾臻喉结滚动,他揽紧麦茫茫的腰,抵着她的额头,嗓音低沉,暗流涌动:“你知道后果么?”麦茫茫:“你不敢?”熄火,下车,将她从副驾驶横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