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程
三十岁之后,时间更加滚滚向前,小刀时常惊悸,原来一眨眼,那些鲜明往事,已经过了二十年。温热的触觉犹在,可人生已经再也不是同一种。 然而今天夜晚,时间过得比任何一个昨天都要慢。等待的滋味,也从没有这样扎实过。小刀甚至开始不自觉思索陈千跃其人,之前对她只有模糊印象,第一次成型,还是在影视基地的那片竹林之后,看见戴引的手臂环在陈千跃的椅背后。在那个瞬间,小刀还以为永远不会和陈千跃有交集。但最后她们还被联系到了一起——被苏鼎。 苏鼎,苏鼎…… 约好的暗号一直不响起,等待的心绪在一点点变得不宁,这应该是陈千跃要联系小刀的时候了,可迟迟没有音讯,不免担心。 小刀在那空旷的像座荒坟的房间里静静坐着,手心攥紧,“苏鼎”这两个字像个诅咒,让她突然有点惴惴,这和担心陈千跃的惴惴完全不同,是一种更深层的担忧。小刀不愿意承认,但不得不承认的是,她也许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 对苏彗和三藩的招式虽然简单粗暴,但好在对他们有效,但对他们有效,并不代表对谁都有效。陈千跃接触的人都绝非苏彗三藩之流,小刀的冒进,极有可能失败。问题就在这里了,小刀从没想过失败。没有想过失败,就没有后手。 她忽略了陈千跃要面对的人,和小刀面对过的苏彗和三藩,是完全不同的。而这些,苏鼎不可能不知道。小刀明白了那种担忧的来处——她猛然惊醒,也许自己被苏鼎当作了一把刀。 小刀起身往门口走。地灯幽光,把那扇门衬托得好似生死门,她不知道门的另一边,会是为鲁莽付出代价,还是能险过一关。小刀就盯着那扇门看,直到视线失了焦,才终于伸手把门打开了。 猝不及防,小刀看见了苏鼎。 门的那一边,并不是天堂或者地狱,而像是一个书房。苏鼎正坐在舒适的单人沙发里看书。听见小刀的动静,他转眼来看,大约是见小刀错愕的神色,苏鼎朝她笑一笑,像是安抚。 小刀的大脑飞速运转起来。苏鼎把书合上,起身。 小刀没说话,苏鼎也沉默,这场短短的拉锯维持了不到一分钟,小刀说:“我该说什么?晚上好?吃了吗?” 苏鼎这下真笑了:“晚上好,吃过了。” 然而气氛并没有因此而松动,反而越加暗涌流动。 “刀小姐这是要去哪里?” 真是只老狐狸啊。 “去完成苏总给我的任务啊,是您让我给陈千跃做造型的,还有大象奖什么的,您总不会是忘了吧?” “可惜了。”苏鼎突然说。 小刀警惕地看向苏鼎,他简单的三个字背后揭示的危险,让小刀一个激灵。 “陈千跃处境艰难,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出席大象奖。”他云淡风轻。 小刀却攥起了拳头。 “红顶商人,谁敢得罪?他们又偏偏都那么喜爱陈千跃。” “苏总在可惜什么?” “可惜了,她原本是稳拿影后的,如今却不知前途命运在哪里了。” “所以,苏鼎对陈千跃的那些遭遇,全都一清二楚了。” “我很难说那是不是‘遭遇’,刀小姐,你大概搞错一件事,就是没有任何人逼陈千跃委曲求全,她是自愿的,既是自愿,又怎么能说是遭遇呢。” “说这话未免太不要脸了。陈千跃自愿?她能不自愿吗?她有那个选择吗?她不是不反抗,而是不能。我不是八岁。” “刀小姐,不要激动,陈千跃当然有选择,现在的一切,都是她选择的结果。她选择了要红,要资源。” 小刀冷冷道:“那你在这里干什么,别告诉我是在痛心疾首,看着不像。” “没有什么,我只是本着一种人道主义精神,来劝刀小姐一句,不要毁掉别人的前程。每个人的个人史都不一样,也许会有一时激愤,动心革命的勇气,但那些断壁残垣,又绝不是每个人能承担的。” “你把浑身是伤叫做前程。” “至少对陈千跃来说,是的。” “苏总大概不知道她有多痛苦,可我身为女性,却在看见她的眼神的那一刻,就知道她很痛苦。把结构性的压迫,曲解为个人的前程,真让人想吐。” “刀小姐,每个人都有尊崇某种主义的权利,所以我不便多说什么。我说可惜,是可惜陈千跃作为艺人、明星的前程,在虚无的主义之外,的确也有切实的奖座。奖座解决她的难题,主义也许也可以,只是太飘渺。若刀小姐明白我的意思,却仍旧想要干涉陈千跃的选择,我自然也尊重。” 小刀的表情显然是在问:我要去找她,该往哪里走。 有人立即出现在另一扇门边,等待小刀。 小刀要走之际,问道:“苏总,你应该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你既然那么关心陈千跃的‘前程’,又为什么要让我接近她?” “因为你是个很出色的造型师,不是吗?” 小刀压下千万种疑惑和一种愤怒,说:“她不会有事的,对吧?” “有刀小姐这样担心她,她又怎么会有事呢。”苏鼎微笑,目送小刀离开。 实在诡异。 虽然陈千跃不是苏鼎唯一的棋子,但她无疑是重要的,苏鼎这种表明态度又不加干预的做派,实在诡异。小刀暂时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但现在还是陈千跃更重要。被带着七拐八绕经过一模一样的墙壁和地毯,终于又看到了一扇门,门是虚掩的。 小刀一晃神的功夫,身边已经没有人了,只有死寂和门后边隐隐透出的动物的气息。她推门而入,听见一种惊恐的喘息,她循声而去,看见陈千跃瘫倒在地,她面前不远处,倒着个男人。陈千跃双目空洞,双手沾血,听见小刀的脚步,陈千跃不自觉护紧怀中之物,小刀定睛一瞧,是一只透明的奖座,大象形状,象鼻子血红,沾了不知谁的血。 “小刀,小刀,”陈千跃看向她,泪流满面,脸上是干了的泪痕迭上新的泪,“我是凭实力红的,我会告诉我妈,我弟弟,我是凭实力走到这里的,谁都不能羞辱我。谁都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