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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微微睁了睁眼睛,先是愣了下,然后发觉是我,立刻就搂得更紧了些。外面的雨越下越大了,天色越来越暗。我窝在他怀里,转了个身,他用自己温暖宽大的手掌慢慢地抚摸我的后背。“小满,”他刚刚醒,声音还有些喑哑,“你去哪了啊?”“先去了图书馆还谱子,然后又去了Gym锻炼。”我说,为了不让他听出我声音里的颤动,我又把脸往他怀里埋得更深了些,“你回来很久了吗?怎么也不找我?”“没有多久,本来想给你发微信,结果不知道怎么居然睡着了。”他的手指穿过我的发丝,“你头发怎么湿漉漉的?”“刚刚在Gym洗了澡。”“跟你说多少回了,洗完澡头发得吹干。湿漉漉地顶着风回来,也不怕感冒吗?”他一边怪我,一边轻轻推推我,“起来,我帮你擦擦。”他虽然嘴上说着起来,但见我完全不理会,手上却不自觉地抱我更紧了些。我蹭一蹭他的胸膛,闻见他身上清新的露水香。“石越卿?”我忽然说道,“要不要听我的二十四首前奏曲?”他笑起来。“好啊,让我听听你炉火纯青到什么地步了。”窗子是半开的,有倾盆雨将至的凉意渗透进来,吹得我浑身一哆嗦。我们都从沙发上爬起来,我跳到琴前面去,将小三角琴的琴盖开到最大。而他则站起身,去把窗户关上。我回头看他,看着他关上窗子,然后望了望外面,又仔仔细细地将溅到窗台上的雨水擦掉。做完这些,他转过身,看到我在望着他,勾起嘴角笑了笑。“准备好了吗?”他走到沙发旁边,却盘腿坐在了地毯上,“我随时洗耳恭听。”我想冲他笑一笑,不知道怎么竟笑不出来。客厅里还是幽幽昏暗的,我将琴旁边的小地灯打开,暖黄的光芒映照在琴键上,成为整个屋子里唯一的亮色。我的手指拂过琴键,那是我熟悉的感觉,均匀,却凉凉的。这也许将是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我最后一次为他而弹。我终于开始演奏。如旭日和风下的海浪声音从我的手指下倾泻而出,每一个乐句都那样熟悉,我将它们描绘得高低起伏,错落有致。肖邦这二十四首前奏曲涵盖了所有的二十四个大小调,给了我极充分的空间去发挥,表达,和变化。每一首小曲的风格都极为不同,有的是那样灵动,左手的快速跑动给音乐中注入十分鲜活的气息;有的却又那样勾心,不过只是短短几个和弦,却好似要把心底深处最痛的地方触动。这首曲子我已经烂熟于胸。我闭上眼睛,任由手指在琴键上飞速跳跃。耳朵里不知怎么竟飘过簌簌风声,每一个声音清晰明了,像颗颗宝石,粒粒珍珠。它们好好地被我排列在一起,描绘出一个又一个场景。B小调那一首的左手旋律刚刚出现,四个排列而上却表现力十足的琶音竟让我眼前瞬间浮现出那样一个画面。我似乎看到我们手牵着手从牛津街H&M的大球下穿过那条小巷,有艺人在尽心竭力地拉着音并不准的小提琴。我翻出五十分的硬币投进去,他笑起来,眉峰轻轻挑,却同我说:小满,你答应我,别放弃,不管发生什么。……手上又进行到F#小调那一首。飞快跑动的右手音律,却配以触人心扉的和声进行。它道尽了什么?又解释了什么?它像数不尽的冰雹砸落,它把他离开那一晚的痛又一次放置在我的心上。我记得那个夜晚,那是个冰雹狂风大作的夜晚。我去找他,我想他不能就这样回去,他怎么能就这样丢下我?不管发生什么,他都说过,不会松开我。可是当我到了,他却已经走了。好像有水滴从我脸颊上滑下来。我不知道那是发梢上未干的水珠,还是我流出来的泪水。我耳朵里又听到B大调轻快的那一首,然而好景不长,却转瞬间就变成狂风骤雨般袭来的G#小调。重复的音型和急促咆哮的和声翻滚着,似山洪遍野,如四海归荒。我知道的,这是那一晚,那一晚在医院,他那样跑过来,从万里之外马不停蹄地跑回来。他的身上都湿透了,烫人地灼热。他抱住我的时候,胸膛那么剧烈的起伏,像是已经到达忍耐的极限。他说小满,你别哭。他说,小满,再给我一次机会。手下弹得这样快,不知不觉已经到了第十五首,那耳熟能详的旋律与庄严肃穆的重复和弦组合在一起,不知怎么,竟神奇地将我带回那一晚。那一晚我改签了机票回来找他,我们手牵着手漫步在高街上,路过那家书店,满目琳琅,五彩缤纷。晚霞的颜色绚烂夺目,路灯散发着柔和光辉。他从背后抱住我,他向我详述初见那一天的情形,每一个细节都那样深刻地被他记住,形容得是那样一丝不差。我惊讶地看他,却只听到他缓缓地说:小满,我爱慕你,一见倾心。我的脑海里再没有其他,一幕又一幕。我将那些镌刻在我骨髓深处的记忆都融入进这二十四首前奏曲之中,它们听话地排列,奏响所有令我心弦巨颤的篇章。我的泪水终于滑落到下巴上,眼前是帕尔马的那个大教堂里,婚礼圣殿,他凝视着我,紧握着我的手指,很慢,却极为认真地同我说:小满,我保证,再也不会离开你。他向我保证过的事情,每一样都做到了。可是……可是为什么我竟开始希望他不要如此言出必践,可是为什么我会这样心疼他,为什么我希望他对自己不要这么严苛。复杂而交缠的音乐线条不断地从我手指下流出来。我清空脑海里的那些杂念,再没有其他,一心一意的,就只专注于我的每一个音符。是我将它们演奏出来,是我赋予它们不同的意义和无尽的生命力。我必须对它们负责。最后一首前奏曲,D小调,左手的重复音型像暗潮汹涌,似雷声隆隆。右手坚强而有力的旋律似乎宣誓着某种不可动摇的信念和决心。它渐渐在我胸中揉碎,撞击,渗透,然后融合。曲已终。将最后的三个强音演奏完毕,我坐在琴上,久久都没有挪动位置。窗外雨点哗哗地打下来,天色已经完全是一片黑暗。我喘息着,静默着。刚刚结束这样一套曲子,我霎时间没有办法将自己的心绪平静下来。他没有鼓掌,他只是站起来,慢慢地走到琴前,然后坐到了我的身边。地灯照射下,他侧头凝望着我,面色严肃,眼睛里都好像笼罩上了一层淡淡的金光。我的脸颊上有没来得及拭去的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