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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动,我没有多看,深深一鞠躬,就坐到了琴上。世界好像就是在那个瞬间安静下来的。如水般的暖黄色光芒洒在黑白琴键之上,我的眼前是一片金碧辉煌。这一台九尺的施坦威钢琴是我梦寐以求的瑰宝,我身后坐着一个完整的交响乐团,他们将帮助我,把我最爱的乐曲演奏给我最爱的人。我抬头冲指挥微微一笑,示意他我准备好了。然后我凝神静气,将手指放在了琴键之上。第一个和弦在整个厅里回荡起来了。我脑子里清晰又冷静,手下控制得极稳,力求将每一个音都做到极致,将我的理解都极尽所能地展现出来。钢琴用长串的和弦将曲子的帷幕缓缓拉开,乐队的旋律进入了,是摄人心魄般的强壮和有力,弦乐的声音如潺潺流水般奔涌袭来,将我吞噬,淹没,而后全心投入。我知道台下坐了很多人,几乎我所有的朋友和老师都来了:Alex,我老师,于泽宣,Joanna,岳溪,还有汐凰。我也知道他一定在,虽然我还没有看到他,但是他既然答应了我,就绝不会食言。可是那个时刻里,我脑海中没有想起任何人。旋律主题进入,我平衡着左右手的配合,曲调悠悠,百转千回地绕向高音,又蜿蜒曲折地盘桓下来。管乐器接上我的声音,严丝合缝,没有一丝一毫的偏差。我越弹越入情,迎来第一乐章的高潮部分,手下的力道极大,每一个和弦都是那样坚定而决绝。那娓娓道来的像是一个国家的荣辱与历史,接续的是一个国家的担当与坚持。经历,承担,坚持,而后成长。我弹过长长的一串琶音,绕过回响的高音旋律,拨动水珠一样的阵阵声浪,推起不断加紧的强音,最后——将第一乐章结束在激荡的和弦之中。有汗珠沿着我的脸颊流到下巴上,观众席里有轻轻的挪动声。我擦了一把汗,抬头看了看指挥,他冲我微微一笑。乐队的第二乐章奏响了。那像是翻开一本长长的故事书,在幽暗昏沉的夜晚,守着壁炉里星星点点的火光。窗外是噼里啪啦的雨滴,打在窗格子上,汇聚成我右手不间断的三连音。忽然就有波折的故事情节到来,右手的新声部出现——像是注入了鲜活而又那么感同身受的痛楚和悲哀。我的指尖能感受到每一个音符的震颤,它们点点滴滴的聚集,缓缓地,却不容置疑地将乐句推向高潮,将我的独奏部分引出来。华丽的快速跑动和绚烂的技巧在重复高音中戛然而止,突如其来的拨弦琶音叙述出完全不同的情愫,百转千回之后,又回到最初的旋律。倾诉,温暖,徐徐道来。就好像什么都不曾改变过。左手的波浪琶音配合着乐队的长音,我右手的每一个和声都那样特殊,将这本故事书慢慢合上,最后只留壁炉里的一丝火光——微弱,却不熄。然后忽然间,轻快跳动的乐队部分点燃了最后一个乐章。我的十指在键盘上飞舞,这是对技术要求极高的一个乐章,各类音型繁杂地出现,节奏型变幻往复,却各不相同。汗珠又甩起来了,我却再也无暇顾及。耳朵里响彻着颤动心扉的音乐,如火如荼,像是将所有的情感都狠狠禁锢住,然后在长长的,压抑很久,神秘又迷茫的乐段之后,火山喷发般汹涌澎湃而出。乐队的和弦和我的声音互相辉映,交替,融合。每一种不同的声音都像是新的颜色,它们混杂在一起,渐渐完成一副色彩斑斓,凝重,又极富挑战性的画卷。于是,那一幕幕场景,由我的手指勾画而出,在我眼前缓缓展开。我想起那个雷雨不眠夜,他抱着我,抚摸着我的后背,连声安慰我。他的怀抱那么暖,坚实,可靠,给我从未有过的慰籍。他说,我不走。手下迎来全曲的最高潮,乐队奏响了极具张力的旋律,并不是声嘶力竭的片段,却将那一种深切的渴望渲染到了极致。我弹奏出激情澎湃的大和弦,用尽我全部的力气,满腔的情感犹如找到出口,终于喷薄而出。我想起他站在那家书店门口,从背后抱住我,在我耳边说:小满,我爱慕你,一见倾心。愈演愈烈的旋律在我的右手指尖中徘徊,焦灼着,痴缠着。我用不同的音色将它们交融,紧紧相连,如同那两根养在同一个玻璃瓶子里的富贵竹。我听到过眼泪落下的声音。各种不同的声音在大厅上方盘旋,慢慢汇聚,凝成吸力极大的漩涡。我闭上眼睛,这是再熟悉不过的乐曲,它像是融汇在我的骨髓之间。我任由自己随波逐流。我任由自己掉进“试一试”的漩涡。不知道什么时候就已经走了这么远,回头看的时候,觉得已经沧海桑田。乐队的音乐转到大调上去,原本压抑了许久的沉闷气氛开阔起来了。我演奏一长串接一长串的快速跑动,最终迎来——乐队和我都需要拼尽全力的大合奏。无数和弦在我手下响彻,身上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跳跃。最后的乐句结束在我跳跃的上行音中,洒脱的,带着放荡不羁的色彩,挥舞着史诗一般的长吟。结尾的四个音被我奏响,极为有力的,我的手顺势甩下琴键。大厅里静了短暂的一秒钟,然后是震耳欲聋般的雷鸣掌声。我坐在琴前,有那么一会儿没有动弹。稍稍喘息了一下,我终于如释重负般地起身,挂上微笑,与指挥老爷爷拥抱,然后同小提琴首席握手。紧接着,我面向观众,深深地鞠躬。观众席稍稍明亮了一些,我抬起头的时候,看到很多人。于泽宣跟我的老师坐在一起,Joanna坐在他的旁边,然后是岳溪,田小姑娘和Allen。他们都在为我叫好喝彩。我又鞠了一躬,再抬头,整个人都呆了一瞬。我看到我爹,我爹从座位上站起来,慢慢地,一下又一下地为我鼓掌。我妈跟在他身边,戴着眼镜,那么远的距离,我惊讶自己居然能看得到她眼角的泪花。大学四年,这是他们第一回来到我成长的地方,听我演奏。怪不得他去了我家,没想到他居然将我爹妈都带来了,飞跃大洋彼岸,只为听我这一曲演出。越来越多的人起立,掌声经久不息。我又一次深深地鞠躬,眼睛却一刻都没有离开观众席,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之中,我锲而不舍地搜寻着。几乎就是在刹那间,我的眼光终于落在了一个人的身上。他穿着那件黑色的羊毛长风衣,站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