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呢
霍凛所在的地方实在太远,暮云和裘榕商议后决定暂时先不和霍凛汇合,反正秘境外有观星阁和江家的人护法,不会让秘境的心执对人造成生命危险。 相较而言,人对人的威胁或许更大一些,佐证现在就躺在离湖不远处的草地上,还不够格被端上食腐生物的餐桌,也未被菌丝寄生分解。 自然界的降解需要漫长岁月,但时间不等人,尸体不是待回收垃圾,只能上非自然的手段。 裘榕被暮云带着走到尸体旁。 他最先注意到的不是身首分离的尸体,而是几步外那一块儿状况凌乱,气息yin靡的草地。 无言。 裘榕很难形容自己的心情,只觉得难怪这两人都换了衣服,顾千寻还披散着头发,发梢湿漉未干,小脸也埋在暮云胸口,看着晕晕乎乎的。 暮云喜欢和顾千寻亲近这件事,裘榕是知道的。霍凛时常会和他抱怨,说昨天看见小师弟把小师妹摁在剑馆墙上亲嘴,今天又在竹林小亭子里撞上小师妹枕着小师弟的膝头酣睡,小师弟低头看人的目光,深情都要溢出来了。 说实话,裘榕很难理解什么叫“深情都要溢出来了”,他甚至不太明白何为“深情”。 在他这说长不长,说短也有个几十年的人生岁月里,除了炼丹,就也还是炼丹。 丹师嘛,除了炼丹还能做什么呢。 难不成去给人看病吗? 那是药谷的活。 裘榕选择性无视了那一片乱七八糟的草地,专心给江绮绮收尸,给不会掩盖杀人现场的顾千寻打理后续。 至于为什么江绮绮会变成尸体,这不在裘榕的考量范围之内。 洁白无瑕的细微粉末被洒在江绮绮身上,一沾上鲜血便燃起青烟,将血下的rou与骨腐蚀出一个又一个黑洞,渐渐地,黑洞相连,又化作细微的黑灰,风一吹,就散落在灵雾中。 等风停时,江绮绮的尸体已经消失不见,她的身体,她的头颅,连同她溅出的血,都被抹去了实体,只留下意义。 那片草地上的杂乱气味也被风顺路吹散了,只剩下一圈儿被压弯的灵草,看上去像被人无意间踩了好几脚。 裘榕计算着洁白粉末的用量,又点燃一根猩红色的香,在香燃出的红色烟尘里平静道:“江绮绮的命灯估计已经碎了,江家肯定会派人进秘境探查,这边留下的痕迹都被我抹得干净,应当不会怀疑到小师妹头上。” 暮云抱着怀里的少女,眉头微挑:“我还以为裘道友多少会震惊一下,再对我和千千说上几句义正言辞的话。” 裘榕疑惑地看了暮云一眼:“暮师弟为何这么说?” 暮云笑得不怎么正经:“毕竟你可是修仙正道算出来的天命之子,而摆在你眼前的则是一桩杀人凶案,问责凶手——尤其是,让你帮忙毁尸灭迹的凶手——不是理所应当的吗?” 他这话问得深切,连顾千寻也露了个脑袋等待裘榕回答,偏偏面上又嬉皮笑脸,看着好像只是开个玩笑一般。 裘榕摇摇头,不知道是在否认那句话里的哪一个字:“修仙者修心,所谓正道,不过是先问心无愧,后问天地无畏,小师妹就是如此之人,她要杀江绮绮自有她的道理,我又何必追究?” 暮云沉默下来,顾千寻歪了歪脑袋,代替暮云发言:“问心无愧,问天地无畏,我是如此,你却不如此——那么,你有什么愧?又有什么畏?” “你为什么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呢?” 或许是尚未脱离不久前那一场情爱,她的声音还有些哑,语调却平静自然,冷漠得不带一点情愫。 ——为什么。 ——不愿意从梦里醒来呢? 裘榕瞪大了眼,视线里那双空洞而深邃的绿色眸子直勾勾盯着他,像寂静的夜空,像非人的野兽,像千里之外朝他袭来的靶子,而他是箭,被锚定在靶子的正中心。 为什么? 什么为什么? 什么,梦? 裘榕手脚冰凉,不知从何而来的风灌进他的血液,冷彻入骨。 比秘密被发现更令人窒息的是连他自己都未曾发觉那是个秘密。 是个会啃掉他脑袋的秘密。 他回望向那双绿色眸子,他急于求证自己的寒冷并非发自内心,他的声音有些颤抖:“小师妹在说什么?” 顾千寻却不看他了,仰头看向月亮,张嘴呼出一口白雾,溶进了月色里,或者说,月色溶进了雾里,溶进了那微笑着的声音喑哑的少女的身体里。 “你在害怕吗?” 她和月亮一起开口,一起说话。 “你在害怕什么?” 月亮借她口言。 “别怕,如果你不愿醒来,月亮会抱拥着你睡去;如果你不愿沉眠,月亮亦会注视着你远行。” 就像小花一样,月色在他眼里开出花的那一刻,无论最后结局是生或死,月都会为他的选择兜底。 月不会遗下任何人。 或者任何化作磷火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