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局 梧桐下的拥抱

    云销雨霁之后，我们并排躺在床上，我扭过头问她：“你答应我见面，不怕我是坏人吗？”

    她转头笑着直视我的眼睛：“你是坏人吗？”

    我没有回答。

    “愿意为了我去看很多电影，为了我的健康让我不要捆绑大腿的人，我不认为会是一个坏人。”她得意地抬起下巴，“更何况，你确实不是一个坏人，还是个大帅哥，我真是赚到了。”

    看着她的脸颊上现出梨涡，我忽然产生了一个冲动——向她表白吧！

    这冲动甫一出现在我的脑海中，我的心脏就开始砰砰跳动，我的胸膛好像压抑着一股澎湃的潮流，亟待破体而出。

    可惜在这股潮流冲击下，我的理智仍然不肯罢工，父亲的教育重新在我耳边咕咕响起，照在我身上的也好像不再是宾馆的灯光，而是少年时走过的那条街上，藏在卷帘门内的暗红的光。

    我终于忍不住问道：“你为什么会去做福利姬呢？”

    她好像早就预料到我会问一样，表情都没怎么变：“我想体验不同的生活，做很多种不同的工作。既然获得了生命，为什么不去探索生命的多种可能呢？做福利姬只是我探索的其中一站而已。”

    “那为什么不去做演员呢？”我问，又想起来她不喜欢人设，“是因为觉得演出来的东西不是真的吗？”

    “这倒不是，好演员可以把假的演成真的，我只是不想服从导演、编剧、经纪公司的安排。你看我现在，多自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可是福利姬终究不是受人认可的职业……万一你的父母知道了……”

    她打断我的话：“我父母早在我小学时就去世了，他们管不到我。”她转头看到我一脸抱歉，粲然一笑，“你不用觉得抱歉，我早就没感觉了。你之前说福利姬不受人认可，说得好客气，福利姬受人鄙视，是不是？不用急着否认，我都知道。”

    她轻轻舒出一口气：“但我其实没什么道德约束感，在别人看来，做这样的工作不好，可是它在我看来和别的工作没什么区别，都是一种体验而已。”

    我看着她水晶一样透彻的眼睛，陷入了思考。她问我：“是不是有点好奇我为什么会有这种心态？”

    我点点头。

    “说起来挺狗血的。我爸妈都是道德感很重的人，属于那种独处的时候都时不时三省其身的人。然后……他们就死了。”

    我睁大了眼睛：“被人害了吗？”

    “是啊，挡了别人的路。”

    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想知道什么叫挡了别人的路，想知道坏人有没有得到报应，可是她忽然安静下来，好像不愿再多谈，我只好也沉默下来。

    过了好一会，她才接着说：“我做过很多工作，厨师，菜场摊贩，图书馆馆员，泥瓦匠，乐手……每一份工作都有自己的魅力，每一次我都很快乐。我很享受这些不同的体验。”她忽然转头问我，“你还是学生吧？你喜欢你学的专业吗？”

    我完全没料到她会突然问我这个，愣住了。我喜欢我的专业吗？我的专业非常好，是以我的高考分能上的，前景最好的一个专业，从这里毕业，薪资足够我很快过上中产的生活，然后结婚、生孩子、做人生赢家。

    我喜欢我的专业吗？

    我迷茫了起来，我的专业被家乡的朋友们羡慕，我享受着他们的羡慕，经常觉得自己很了不起。我还成功保送了研究生。可是，我喜欢我的生活吗？

    一直以来走在父母期待的路上，走在社会公认的成功之路上，我快乐吗？

    我想起了学校的多功能厅，听说可以玩桌游、跳舞、弹琴、吃炸鸡酸奶，可是我从来没有去过。学校虽然在郊区，但是周围有很多大商场，可是我却连它们的名字都不熟悉。更别提离校园有两小时路程的江州市中心了，我到现在都不知道这里的公交车到底是怎么乘的，为什么有时在车头上车，有时在车尾上车。

    我习惯了过这样的日子，从来没有想过为什么。这一刻，我好像拨开了长期以来笼罩在我眼前的雾，突然发现，我的生活并不是自己发自内心喜欢的生活，我也不知道我的心里有什么目标。

    我的心里忽然闪过了一个念头：“她太好了，我配不上她。”表白的话语再次梗在了我的喉咙里。

    第二天，在两条梧桐大道的交汇处，我们分开了。谁也没有提钱的事。

    这天的阳光比前一天更加灿烂，温暖的辉光给路边的法国梧桐镀上了一层金色。

    我站在原地目送她向前走，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她走到了两株梧桐之间的空地，忽然回头，向我招手：“和你在一起很开心，你要保重啊。”

    明亮的阳光铺洒在她身上，她整个人都在发光一样，白皙修长的胳膊在挥手间时不时反射着阳光。

    静静注视这闪烁的光影，我的脑子再次宕机。比昨夜更加热烈的冲动席卷了我的心，我放弃思考，服从本心，迈开腿追上去。

    “你……你可以和我在一起吗？”

    她狡黠一笑：“我早就猜到你会这么问。”

    我读懂了她的意思，一阵狂喜涌上心头，上前一步，紧紧地抱住她。

    我们在阳光下长久地接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