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夜～迷失[上]～

    意识到这是月之寮、玖兰枢的寝室时，千夜咎有点懵。

    双手手腕被禁锢在头顶，玖兰枢以这样的姿势将他按在墙壁上，另一只手掌正贴在他心脏的位置，只需要弯曲手指，就可以掌控他的命脉。

    但比起刚才那个更容易使血气扩散、引人围观玖兰枢对他公开处刑的露天场所，这里并不是个杀掉他的好地方——过近的距离和暧昧的姿势，心脏遵循着面对爱人时的本能、不受控制地激昂鼓动，千夜咎却无暇顾及这些，对这条性命也许并不能很有效地帮到玖兰枢的担忧，已经占据了他所有的心绪。

    可是玖兰枢迟迟没有动作。

    他长睫轻垂、眸中神色不明，容色寡淡，就这样安静地抵着千夜咎的心口，突然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微微低头凑近千夜咎，与他耳鬓厮磨，嘴唇亲昵地靠在他耳畔，“嗯？阿咎是在紧张？”优雅的声线迷离惑人，轻柔低缓的语气，仿佛情人间呢喃着动人的爱语，“为什么要紧张呢，既然你自己不愿意走，就在这里等着元老院接你回去——这是你选的。”

    停留在心脏处的手掌缓缓上移，修长的手指轻轻触碰着先前被粗暴对待过的颈项，“怎么，害怕回到元老院吗……”玖兰枢的指尖细细在千夜咎的颈动脉处摩挲，对血族而言，无疑是充满情趣的狎昵挑逗，而做着这些的君王，声音却陡然变得冷厉，“回答我。”

    冰冷的气息拂过脖颈敏感的皮肤，千夜咎被激得轻轻一颤。

    身体的战栗转瞬即逝，恐慌和茫然却深深留在心里。

    都已经做到这种地步，玖兰枢仍然只是以“将他送回元老院”，来威胁他离开这里——

    千夜咎拧起眉，“你不杀我了？”

    玖兰枢的脸一直埋在他的颈窝里，所以千夜咎并没有能够看到，他张开双唇露出獠牙，却又在下一刻克制地恢复原状、抑住欲望的细节，只能听到他刀刃般冰冷刺耳的话语，“你想死，随便你，我只是不愿你污浊的血液，弄脏这所学园。”

    天时地利人和全都具备，送到眼前的力量，一直都非常需要这份礼物的玖兰枢，竟然为这种虚幻的理由，说他不要？！

    千夜咎动了动被锁在头顶的双腕，交颈的亲密姿势，他看不见玖兰枢的眼睛，只好让语气听起来更加讥诮，“真是奇怪的说法，小枢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天真，这么有原则了？是学园生活过得太久吗。”

    ……

    黄昏时刚刚救下黑主优姬后，千夜咎就已经知道，他被玖兰枢发现了。

    当然，暴露是迟早的事情，他来到黑主学园，的确不是因为被元老院追杀、想寻求庇护，从始至终他的目的，都只有“玖兰枢”这个唯一。

    至于为什么没有一开始就出现，是因为他的私心，想在死之前多看几眼玖兰枢，但既然被发现，就没有继续隐匿下去的必要了，到这所学园三天，就见到玖兰枢三次，已经足够。

    他希望死在玖兰枢手里，他希望玖兰枢能够饮下他的血液，获得他的力量，留着他的心脏、等到合适的时机，投入不久之后将要熄灭的熔炉，防止源金属力竭暴走——从这场较量伊始，他就抱着极强的目的性，分明可以提前救下黑主优姬，却临时改变了主意、放任锥生零咬伤她，再假扮成是自己所为，刻意去激怒玖兰枢，让他有足够的理由收下他的生命，就像五年前那样。

    结果倒是他错估了，和五年前一样的人，似乎不是只有他。

    五年前的玖兰枢留下他的性命，因为那个时候他们才刚刚决裂，关系转变得太过突然，即使隔在中间的是血海深仇，谁也不可能说不爱、就真的不爱了，千夜咎原本希望，时间可以淡化玖兰枢对他的感情，而五年后的玖兰枢也确实如他所愿，有了珍爱的女孩，这个人还是原本作为他妻子诞生的黑主优姬，使这样的移情别恋变得十分可信，所以千夜咎判定现在的玖兰枢，一定可以对他下杀手，但是目前看来——

    即使这样的猜测多半只是自作多情，千夜咎还是可耻地为此感到期待。

    可他仍有自知之明，清楚的知道他们之间，无论如何也不该再多接近，保持着讽刺的语气说：“或者是……你还在喜欢我吗？”

    “天真的人，是阿咎吧。”不堪的过去再次被提起，玖兰枢依旧没有表现出丝毫怒意，完美地反击，将他的幻想粉碎的彻彻底底，“你认为，回到元老院，与死相比更轻松？”他的语调平静得近乎冷漠，“我怎么能让你，这么轻松地解脱。”

    ——原来是这样。

    这样很好，是最好的。毕竟亲手杀死自己还爱的人，太残酷了。

    玖兰枢的决定，已经说得足够清楚，可是这一次，计划无论如何也不能失败，千夜咎再继续活下去，会成为玖兰枢生命的最大威胁。

    ——玖兰枢一语中的，千夜咎主动送上门、从不用心反抗，的确是想要以死解脱。

    千夜咎是从元老院逃出来的，那一天，一条麻远设下陷阱截杀他，虽然很快察觉到情况不妙，并反手制裁了一条麻远，但不惜动用自己的吸血鬼能力，冒着暴露这个隐藏已久的杀手锏的危险，强行催眠一条麻远、读取到的记忆，已经直白地告诉他，他不适合再继续活下去。

    被玖兰枢重创、已经沉睡近十年的玖兰李土，在不久前曾短暂醒来过一次，即使他很快力竭，又陷入了无知觉的沉睡中、什么也做不了，但这次苏醒意味着再过一段时间，他的意识就可以完全恢复，只需要取得力量足够强大的血液，便能彻底复生。

    而千夜咎这颗棋子对一条麻远而言，着实用得太不顺手，在玖兰李土的怂恿下，他便计划杀掉千夜咎，既能除掉妨碍他大事的绊脚石，又能将千夜咎的血液献给玖兰李土，助他完全复活。

    那次截杀，昭示着一条麻远已下定决心与千夜咎彻底撕破脸，元老院是再留不了的，除此之外，玖兰李土还是这世界上唯一知道那个秘密的人，虽然他的记忆早在千年前已被消除，但难以确保某一天他会不会突然想起——

    千夜咎的存在，就像一颗安装在玖兰枢心脏上的不定时炸弹，最糟糕的是，这颗炸弹启动的开关，捏在知道千夜咎所隐瞒真相的玖兰李土手里，而玖兰李土的苏醒，则是必须发生的事——纯血种的生命力着实太过旺盛，如果再生能力未被削弱，即便心脏被击碎，只要还剩半滴血液残留于世，他们也能以此复活，十年前被玖兰枢打成碎片，不知玖兰李土为防止自己绝对的死亡，筹备了多少复生的筹码，所以必须等到他完全复活、将完整的力量集聚一身，到那个时候再以足够强大的猎人武器，夺去他再生的余力，才能将他彻彻底底地杀死、永除后患。

    所以在玖兰李土死掉之前，玖兰枢时刻面临着被千夜咎炸得粉身碎骨的危险——为了不让这一切成为现实，千夜咎必须亲自剪断所有电路、结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可以自杀就好了。

    把心脏丢入熔炉，将整个生命的重心转移至熔炉——但这样的话，玖兰枢就无法获得他血液的力量，还要辛苦地去猎捕其他纯血种，而且猎人协会内部早已腐败，尚未除掉所有的阻碍，就将心脏轻率地投入熔炉，为猎人提供的新力量，或许会被一条麻远用来对付玖兰枢——如果他选择自杀，这条性命不能帮到玖兰枢一分一毫，千夜咎最终只能是个逃避痛苦的懦夫，他口口声声承诺的守护，都变成不负责任的玩笑。

    如果可以自杀就好了，可惜他现在不能。

    玖兰李土很快便要复苏，玖兰枢的计划也即将步入正轨，千夜咎想要帮到玖兰枢，现在将自己的力量作为礼物双手奉上，是最合适不过了。

    把这条性命交付给玖兰枢，是最好的选择，所以绝对由不得玖兰枢拒不接受。

    ……

    千夜咎侧过脸，以不被察觉的细微力道，轻轻蹭了蹭咫尺之处的玖兰枢。

    而后他挑唇露出一道邪肆的笑，顷刻间的天旋地转，两人的体位已迅速置换，似乎之前的毫不反抗，都是为了此刻的逆袭一举成功而蓄力，千夜咎禁锢着玖兰枢的手腕，严丝合缝地将他整个人压制在柔软的床上。

    可惜即使被这样突兀地袭击，玖兰枢也并未露出错愕、产生任何破绽，只静静地躺在那里，盛满美酒般的眼瞳浑厚深沉、不起波澜，像是在看着跳梁小丑，从容冷漠地注视伏在身上的千夜咎。

    而周遭的气氛，就在这简单的对视间，一分一毫地危险起来。

    千夜咎温柔地抚摸着玖兰枢的脸颊，迷恋地看着他无与伦比的俊美面容，令人完全意料不到、接踵而至的会是可怖的恶意，“知道最令我愉快的是什么吗，就是使你痛苦。”

    随着话音落下，他倏然钳住玖兰枢的下颔，强迫他微扬起头，俯身凑近玖兰枢诱人的薄唇，呼吸相闻的亲昵间，却说着恶毒的低咒，“你痛苦吗？”

    他竭尽全力，做着所有玖兰枢厌恶的事，一心一意想要让他更加憎恨他，这样的话，玖兰枢就可以不会心软、肆意残酷地杀掉他、利用他，“如果小枢痛苦，我会很开心。”

    ——“唔……”

    在即将吻上玖兰枢的瞬间，被他掐着脖子，动作决绝、毫不留情地狠狠推开，即使清楚地知道这一切都是自作自受，仍然矫情地感受到撕心裂肺的委屈与难过，千夜咎静静看着冷漠的玖兰枢，急促地眨了眨眼，迅速缓过神来，正准备拉开玖兰枢妨碍他的手臂，厚着脸皮继续占他便宜时，却见玖兰枢沉下眉、突然表现出激越的愤怒——

    终于被激怒的君王，动作粗暴地将千夜咎重新制在身下，“玖兰咎……不，千夜咎。”他的声音冷如冰霜，嘶哑而低沉地念着千夜咎的名字，缓慢、清晰地否定了“玖兰”的姓氏，仿佛要将那些太过幸福的往昔，也一起抹销，“你有什么资格……露出这样的表情！”

    千夜咎有些茫然地看着他，他以为玖兰枢的愤怒，是因为对他的亲吻感到恶心，但那仿佛是错觉，事实上他并不知道自己刚才露出了怎样的表情，才能使之前一直从容漠然的君王，像现在这样怒形于色。

    那些烈烈燃烧的怒意，将空气也焚得灼热，失控的千夜咎挣扎着脱开玖兰枢的禁锢，在旗鼓相当的激烈角逐间重新占了上风，位置再次对换，他压在玖兰枢身上，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咧嘴邪恶地笑起来——

    他微微启唇，喑哑的话音间，隐约带着孤注一掷的疯狂，“我要你。”

    而后他垂下头，猩红的舌尖舔舐过玖兰枢诱人的锁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