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生，一死

    出征这日，秦王和王后站在咸阳宫墙上送别军士。

    嬴政注意到，上官透一直盯着嬴成蟜，一眼都不肯错开。

    “吾等定当竭尽所能，不负圣恩。”嬴成蟜领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出发了，

    上官透看着嬴成蟜骑着马转身离开，突然生出一种恐惧，好像这一别就是永远。

    秦王以王后临近生产，担忧王后身体为由，让王后在宫中好生休养，不再允许王后上朝。

    长安君出征，肖铎又失了王后庇佑，朝中曹王一家独大。两人又素来不合，朝臣们见风使舵，在曹王的授意之下，趁机参了肖铎好几本，甚至连宫中都有人向秦王秘密告发王后同肖铎的私情。

    “寡人听说，肖铎非真正宦人之身，你与他有男女之实，是不是真的？”嬴政没有处置上官透和嬴成蟜，是因为一个是他的爱人，一个是他的亲人，但是并不意味着他可以容忍上官透一次次挑战他的底线。

    上官透身子重了，又要应付嬴政和曹王，精神越发疲倦，这才疏忽了和肖铎的事，被人告密给了秦王。

    他强打起精神去哄嬴政：“那你可相信我？”他贴在嬴政背后，呼吸之间热气都吞吐到了嬴政耳边。

    这一次嬴政没有再让他糊弄过去。他决定冷着上官透，让他好好反省一下，什么是做王后的本分。

    王后失宠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掖庭。

    众夫人都觉得自己的机会来了，都想到秦王面前献殷勤，更是在背地里讥讽王后，有了皇嗣又怎么样，无宠的王后还不如她们呢。

    肖铎得知此事，怒不可遏。

    他服侍着王后沐浴，面色恭谨，语气里带着不平：“夫人尊贵，又有皇嗣在身，岂是这些无宠又无子的妃嫔能够比的。陛下也是，听信几句谗言就冷落夫人，实在是冷心冷情的很。”

    上官透从水里站起来，肖铎立刻为他擦干身体，又服侍他穿戴好衣物。

    他神情平静，好像随着嬴成蟜离开，他的七情六欲也被带走了：“他是陛下，雷霆雨露皆是君恩，冷心冷情也有人捧着，我又能如何？”

    肖铎贴近上官透耳边：“奴才只是心疼夫人，为夫人不平罢了。不如……奴才替你杀了他？”上官透面色不变，好像肖铎说的不是谋逆犯上的事，只是在讨论晚膳吃什么一样：“谋害秦王，必死无疑。为了我这个失宠的王后，你连命都可以不要了吗？”

    肖铎的语气充满诱惑力：“为了夫人，我疯上一回又如何？我早说过了，只要夫人替我报了仇，我就是夫人的狗，用我的一条贱命来换陛下的命，自然是不亏的。等陛下一死，夫人腹中的孩子就是大秦的王！”

    上官透沉默了一下：“若是事成，我保你性命，若是事败，秦王震怒，我救不了你，你自行斟酌吧。”

    “有夫人关心，这就够了。”肖铎笑起来：“若是我事败，刺杀之事便是我心系夫人，妒忌之下冲动所为，必不会牵扯到夫人。”

    上官透想说秦王本就怀疑他俩有私，即便肖铎想要一人承担，秦王也不会相信的。但他终究还是什么都没说，也许内心深处，他自己也不敢想象事败之后秦王会如何待他。

    兴许是毒酒一杯。他自己这条命倒是无所谓，只是有些心疼孩子……

    昭定司掌印肖铎刺杀秦王，事败被俘，秦王拷问之后，让人将其就地处决。

    嬴政带着一身怒气和血腥味冲到了王后寝宫质问上官透：“肖铎刺杀我之事，是不是你指使的？”

    一起带过来的还有肖铎的尸身，被侍卫扔载地上，没有半点生气。

    上官透跪坐在桌前，看着冷冰冰的，闭着眼的，面色苍白的肖铎，眼泪簌簌的往下掉，眼眶一圈都是红的。

    上官透一直认为，眼泪只是一种武器，他对着这些男人流的泪，有的是为了算计，有的是为了示弱，有的是为了权势。只是今日他才知道，原来他也会真的想哭。大概是因为肖铎付出了真心一颗，贱命一条，哪怕冷情如他也被感动到有些不知所措，只能用一场哭泣来送别。

    嬴政见他哭了，心中的怒火越发高涨：“我才是你唯一的王。他算什么东西！”他恶狠狠的将人从地上拉起来，逼迫上官透看着他的眼睛：“你是我的！你的眼泪也是我的！”

    他顾忌着上官透还怀着孩子，不敢伤他，但是那股子怒气实在压不住：“来人，把他拖下去碎尸万段！”他擒着上官透的双手不肯松开：“所有觊觎你的人，我一个都不会放过！”

    包括长安君。

    嬴政本来不想杀嬴成蟜的。但是他实在是怕了，他贵为秦王，天下至尊，可是却连一颗完整的真心都得不到，何其可笑！

    所有人，所有胆敢跟他争抢上官透的人，都得死！只要他们都死了，上官透就只属于他了。

    两人争执之间，上官透只觉得心力交瘁，小腹一阵阵的痛的不行：“痛……孩子……”他的语调轻不可闻，几息之间，人便昏了过去。

    嬴政又是担心又是害怕，急忙喊道：“来人，传太医和稳婆，夫人要生了！”

    等太医和稳婆来了，生产之事都准备齐全，他又让人传了蒙将军过来：“战场之上，刀剑无眼，长安君虽为寡人手足，也是血rou之躯，有所损伤也是难免的，若是因此丢了性命也未可知。”

    蒙将军心头一沉，想要劝诫秦王：“陛下……”

    嬴政止住他，语气狠厉果断：“只要那个人还活在世上一天，夫人心中就永远都有他。寡人绝不允许！”

    蒙将军沉默了一会：“……诺。”

    秦赵边境，秦军与赵军兵刃相交，赵太子妃与赵王起了争执，从城墙一跃而下，被秦军流矢命中，香消玉殒了。

    赵王李承鄞将此事都怪罪到长安君嬴成蟜身上，设下埋伏，以万箭穿心射杀长安君。

    长安君作为前锋出阵，而本该从大营出发前去支援的秦军，得了秦王和曹王授意，刻意延缓了救援时机。

    月升夜明之时，秦国王后于秦宫中诞下一位公子。

    而苦等援军到来的长安君没想到，援军一直没有来。

    嬴成蟜在失去意识之前，恍惚间看到了上官透，明明是天凝地闭的萧瑟血夜，他靠在上官透的怀中却觉得温暖无比。嬴成蟜的呼吸慢慢减弱，身上的流出的血越来越多，多到把上官透雪白的衣衫都染透了，宛若红梅映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