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7 十二岁的凶手

    超自然研究所这一阵忙得不可开交。

    生魂的恶变意料之中地蔓延并滑向进一步的失控，各地的状况也从突然爆发的黑帮火并、街头砍人演变成了同住一个屋檐下的人彼此持刀相向。

    恶性事件的若干个爆发中心刚好是Kral的新年代言广告投放到的城市，这是星熊在茨木的提示下发现的重要线索，可惜他们都没有够硬的证据去坐实一切的始作俑者就在Kral身上。

    那天星熊和晴明再次出发，奔赴的地方发生了近来第五桩需要超自然研究所介入的命案。

    两层小楼里住着一家三代六口人，全部死于一场火灾——这是表面上看来可以下定的结论。然而当刑警和法医介入之后，却发现两个老人在起火之前已经死于刀具造成的致命伤，十二岁男孩的父母是被活活烧死的，至死都躺在卧室没能脱身，全身淋满了汽油，这显然是一起蓄意谋杀纵火灭门的恶性案件。

    星熊捏着鼻子，从安全的方位靠近那栋焦黑残破的危楼。

    晴明没有擅动，而是燃起一道符纸，凝神闭气，身意相合。

    “好邪门儿的地方！”

    星熊想起什么，转过身问晴明：“近藤刚才说，他们最后得出的结论是什么来着？”

    “没有外人入侵的迹象，纵火犯是家里人。”晴明记得很清楚。这类案件之所以会被交给他们，通常是因为证据链人为无法补全，或者警方得出的推论太过离谱需要佐证，眼前的案子，不用说都是后者。

    拥有最大嫌疑的纵火者是同样被烧死在家的十二岁男孩，杀死老人的凶手也被推断为他。

    那男孩焦黑得面目全非的尸体旁边围着一圈汽油空桶，带血的菜刀就扔在厨房水池里，就在离他十米不到的地方。他的尸体没有任何挣扎求生的痕迹，仿佛这场火灾是对无聊生命的终结。

    “星熊，你今天要读心的对象未必是个心智正常的游魂，得想好了。”晴明忍不住说道。

    星熊掰了掰拳头，至此仍是胜券在握：“不用完全替换他的视角，咱只要捕风捉影看见个‘关键词’就赶紧出来，之前又不是没这么对付过恶灵。”

    他说完，找了处还算干净的地方铺下一块塑料布席地而坐，晴明出于谨慎，画出结界将星熊和自己罩在其中。

    星熊一如往常闭上眼，将注意力集中在眉心的感应上面，从整座两层建筑的范围里搜索一切残留的情绪碎片和逗留的灵魂。

    过了约摸五六分钟，晴明感觉状况有些不对：

    “……这里怎么一下就变冷了？你是不是发现了什么东西？”

    星熊仍旧一动不动地坐着，闭着眼，不作应答。

    晴明面色一沉，抬高分贝又唤了他两遍。

    哪知不等星熊反应，结界上方乍然“嘭嘭嘭嘭”几声巨响。

    晴明一仰头，只见一道半人高的黑影正伏在头顶上方，咧着嘴露出一口黑黄的牙，喉中嘶嘶啦啦喘着粗气。

    “追上来了！”星熊也在这时梦呓般地大叫起来，晴明猛推了一把他的后背，他才彻底醒神。

    晴明赶忙拉着星熊逃离黑影的正下方，顺手补了第二道结界在两人周围。

    “你刚才怎么回事？”晴明问。

    星熊猛地甩甩头，看清面前是晴明的脸，难以置信地说了句：“咱刚才……出体了？”

    “不对吧？我没看见你的生魂出去。”晴明如是说。

    那莫非是幻觉么？星熊后背上隐隐冒出一层冷汗来。

    在他这个段位的读心者，能够自如进入人类与阴灵的意识，沟通、交涉甚至洗脑和营造情绪陷阱，他们自身的精神界早就固实了屏障，按说是最难被致幻的。

    “这东西肯定有靠山，这种致幻能力根本就不是阴灵能有的吧？！它到底什么来头？”星熊没有灵视看不见恶灵，他凭直觉死死盯着上方，下了一句断言。

    “可它……不是这家小孩的生魂恶变成的吗？”晴明反倒被他说懵了。

    伏在斜上方的矮小恶灵分明是个十二岁男孩的身形，可即便矮小，它却分外凶狠，枯柴般的四肢好比生铁凿子，眨眼间就快要将外层的结界敲散了。

    “我用精神力发现它的时候，这家伙前前后后只会说‘饿’——套它的话问它杀一家人的原因，什么都不说也还是说“饿”，所以我一急才追上去的。”星熊道出了自己落入幻觉的经过。

    没等晴明接话，外层结界猛地发出震颤，“哗啦”一声便被男孩的恶灵啃了个稀碎。

    下一秒，焦黑狰狞的一张脸扑在了第二层结界上，几乎跟晴明迎面相贴。

    “急急如律令！”晴明夹起一张符纸就拍在恶灵面门上，指间登时暴起白光。

    哪想这下全然没有阻退它，反倒激怒了对方。

    恶灵呲出黑黄的牙，手脚并用的反扑变得更加凶残。

    就在千钧一发之际，四下天光忽然暗沉，地面下方渗出丝丝缕缕刺骨的寒意。

    星熊脑中“嗡”地一震，旋即捕捉到一道难以形容的冰冷毒念——说这念头的主人意欲屠尽所有的活物也不为过，可它全然不指世人、不掺情绪，甚至摸不到任何属于凡夫俗子的根基……

    身后窸窣作响，星熊猛一扭头，眼前已然竖起一道褐红色的庞大影子——身长数丈的虫影千足千节，每一寸肢体都扑出一片浓稠的紫黑色，是弥漫的蛊毒。

    头一回亲眼撞见灵物，星熊惊得一屁股跌坐在地：

    “这这这谁家的蛊虫长这么大？！”

    “不认识了？它前几天还趴在你的木雕上呢。”熟悉的嗓音响起，相邻小楼的屋顶上，一个人影纵身飞跃。

    高束的白发后于身姿坠落在地，他响指一打，凶猛的千足蛊便弓起身子蓄势待发。

    趴在结界上的孩童恶灵嗅到了威胁，开始手脚并用地朝后撤去。它的动作快如墙头的蜘蛛，然而堪堪慢了半步。

    蛊虫飞窜出去压住恶灵枯瘦的影子，张开口器狠狠绞住它的头。

    一道黢黑贪婪的毒念被形态完整地抽剥出来，虫体喉头一动，它便进了千足蛊腹中。

    恶灵凄惨地发出一声短暂的嚎叫，控制自身的念头被抽走，它的身形轰然碎成了一地粉末。

    “小小年纪就吃了自家四口人，还真是不给自己留活路。”茨木瞟了一眼恶灵消散的地方，拳头一握收回他的蛊虫，走上前来同星熊他们汇合。

    几天不见，三人都不比从前。星熊和晴明被近来密集的任务和见闻磨得老练了许多，却也一身风尘仆仆，茨木方才的身手和他那条蛊虫的蜕变则足够惊掉人下巴。

    “你该不会脖子以下都换成合金了吧？”星熊眯着眼睛打量起茨木，分明记得上回的他还保留着符合他人类身份的文弱感。

    谁能想到那个科班出身的剧组化妆师刚从三层高的屋檐上自由落体，坠地后还毫发无伤。

    茨木还没发话，一个陌生的嗓音就从他身后抢了话头：

    “脖子以上也换了，本大爷亲自监造的。”

    暗处，高大的身影转出来，一身干练的皮夹克，飘扬脑后的火红长发是他独一无二的象征。

    “那天来古墓救场的‘人’是你？”晴明惊道，他一眼就认出了面前的人。

    “那不叫救场，别误会。”现身之人毫不掩饰地将手搭上茨木的肩，嘴角微微一挑，“本大爷得盯好自己的人。”

    一红一白两绺发丝迎风交缠在一起，这一幕撞进星熊眼里，隔世的回忆像一记闷棍捅进他心窝。

    星熊脸上有些滑稽地快速变化着表情，最终随他轻声唤了句“老大”，眼前倏然蒙上一层水汽。

    白茫茫的视野里，千年未变的是鬼王一身洒脱的锐气和足够使人信服的威压：

    “又见面了，星熊。大江山是该重聚在一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