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弹指一挥间2
温晁此刻站在枉死城中一普通平房外，他是来找人的，但是好像他来的不是时候，里面好像在吵架。 “阿娘……事情都那么多年了，我和温情……” “事情过去再多年，我和你爹，还有江氏上下也是死在温狗手里的！你和金子轩在阳世还育有一子，你又如何面对金子轩和你儿子？” “……”江厌离在枉死城里这么多年也是说一不二，但面对阿娘，又变成了当年那个唯唯诺诺的莲花坞的小姑娘。但是江家人都认死理，更何况是为回护自己的另一半。可是阿娘说的不错，他日见到故人亲子她该怎么办？ “江枫眠，你女儿伤风败俗，你就这么纵着吗？” “三娘……” 温晁正了正衣襟，捋了捋头发，走进去打断了江枫眠的话：“江姑娘和情姑娘的事情，主上也是知道了，虞夫人要是有异议，自然可以直接去大院跟主上说。江姑娘万安。” 温晁享受似的接受着三个“人”转向他的目光，拱手对江厌离施了一礼：“再说了，人都死了，伤的什么风，败的什么俗？” 虞夫人嘲讽地一笑：“呵呵，也是，你们温氏三父子床上共事仇敌，倒是享受得很，哪里还有羞耻之心。” “阿娘！” 温晁眼里闪过一丝杀意，又掩盖了下去，很流氓地一笑：“巧了，虞夫人对温某说的话，主上也对温某说过。您猜猜看，主上是在什么时候跟温晁说的？主上在温某身体里的时候，温某越是羞耻，主上越开心呢！“ “温晁你无耻！” ”三万年了，主上都留着温氏一族，留着温某和父兄，虞夫人不若拿上紫电去找主上算账啊！主上视虞夫人如主如母，定然唯您之命是从，温某的魂灯就掌握在您手里，摔与不摔都在您一念之间呢！啊！不对！紫电是修界仙器，您一界地府阴魂，怕是……碰不得紫电了。” “晁公子！”江厌离分明看清了温晁眼里的杀意。 她自受平心娘娘还魂点化之恩，与温情二人以凡体rou身入了鬼修之道，得到不死之身，成为一介鬼仙，已有两万年，与温晁也算共事多年，这一丝杀意她看到了，而后的那一丝幸灾乐祸与算计她也看到了…… 她自然知道温氏上下这些年早已非昔年的温氏，但是温氏鬼与枉死城里住着的四大家族死下来的鬼，都还是记着以往生死之仇的，毕竟死亡太痛了……亲人之死，自己之死…… 温晁这些年虽然明里暗里使绊子，但是四大家族的阴鬼她领管着，温晁也看几分薄面，并未闹到阿羡那儿去……如今这么明显的算计……不……温晁若是没有阿羡的授意怕是不敢的……除非是阿羡……这怎么可能？猜是猜不着的，那便不猜了…… “晁公子来寻我的？可是你主上让你来的？”江厌离挡在虞紫鸢面前，隔离了温晁不怀好意的视线。抬出阿羡来，温晁便不敢轻易放肆了。 温晁看了江厌离几息的时间，这么个看上去平平无奇的丫头，主上为何对她特殊呢？明明爱恨一笔消，却还是那么特殊…… …………………………………………………………温晁的回忆线……………………………………………… 枉死城里的产业……名义上是他温晁统领着，可是那些四大家族之鬼，他又指使不动……魏无羡当时正帮泰山殿批阅着一方中千世界里夷族扬州三屠的屠城惨案，皱着眉，头都没抬，直接回了一句，四大家族的人，你指使不动，便交给江大小姐吧。凡是需要上下疏通的，你给个方便就好……看着他当时严肃的表情，温晁哪里再敢说什么？他的坏心思，主上哪儿有不知道的…… 四大家族的鬼……这么多年……恶心！又臭又硬，自诩正义枉死之鬼，不愿与温氏鬼为伍，又不愿奉主上为主，甚至私下还是夷陵老祖温狗这样骂着……主上竟然也纵容。 “无妨！他们不骂，我还不习惯了……”主上还是头也没抬，嘲讽地笑笑，“温晁，你温氏既然认我为主，就当尽责尽分，旁的闲话就不用多说了，做好事情便是，少不了好处，至于那些人，我是要用他们，至于他们说什么……反正也翻不了天，且由得他们闹，死都死了，不归我夷陵老祖管，还能活回去不成？” 魏无羡最后把四大家族的领管之权交给了江厌离，也是，她是江家出身…… 但是四大家族的鬼岂是那么一个温吞吞的女子好领管？金氏和江氏还好说，可蓝氏和聂氏凭什么？好在地府与人间界不同，这里没有地位纲常一说，只有实力，只有因果报应。江氏大小姐这两万年，终究也不再是曾经那个只会洗手做羹汤的柔弱女子了，就算是……那也只对着魏无羡才会是曾经的师姐。至于旁人，大概也就是温情和江氏夫妇了，还以为这是曾经的江厌离。 他与江厌离打过无数次交道……这个女人温却不柔，自有一股子说不出的韧劲儿，冷眼旁观着她起初也里里外外吃过不少亏，后来手段渐渐利落了，四大家族的鬼，就算开始不服，后来也就都服气了。 ………………………………………………………………回忆结束………………………………………………………… 回过神，温晁拱手微躬：“江大小姐，主上从血海出关了，主上说，他在孽世镜那儿等您。” “话既已带到，晁公子便可以离开了，厌离随后便过去。”江厌离回了一个福礼，面上带着礼貌的笑容，实际却在送客。她倒是不怕温晁真对爹娘动手，有阿羡的嘱咐，他不敢，但是她怕阿娘情绪万一上来了，闹大了，说了不该说的话……阿羡……她们的羡羡还没回来，阿羡怕是不会像从前的羡羡那样，无底线地纵容江家。 温晁将手中的骨扇挽了一个花，再次一揖：“那温某就告辞了……” 说罢转身边走，但是走了两步又在门口停了下来，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回头用嘲讽的眼神看着虞夫人：“虞夫人，你是觉得我温氏父子共侍一夫让人不齿，还是身为男子婉转承欢更让人更让人不齿？” “无耻温狗，你还好意思问的出口！你们和勾栏瓦舍里的有何不同…………” “虞夫人！”温晁打断了对方的话茬，百无聊赖地用骨扇敲击自己的左手手心，“虞夫人，江老宗主，你们一定要记得今天说过的话！一定要记得才是啊。” 温晁突然心情很是愉快，之前才知道那事儿的时候心里那些不舒服似乎都暂时消失了。扶了扶自己头顶的发冠，正了正衣衿，主上出关了，这次指定了要父亲服侍……咳咳，虽然但是，也没说要了父亲就不要他温晁对吧。 ……三万年了，主上用他温晁是用惯了的，其次才是父亲，大兄倒一直不怎么承恩雨露，但是偶尔主上也会临幸一番……总体来说，他是最清楚主上床上的喜好习惯的，主上闭关辛苦，好容易出来了，可不得好好发泄一番吗？父亲一人怕是不能让主上尽兴的。况且……等还阳之后，主上便不会独幸他父子三人了……所以，能多得一次便是一次吧。 ………………………………………………………………………………………………………… 江厌离拎着衣摆一步一步走上孽世台，眼看着那一身熟悉的黑衣背影慢慢显露在眼前，从头再到肩背再到蜂腰再到足履。那人略带不羁，手抱着胸，斜倚着写着孽世镜的石碑。她的羡羡就算性情大变，爱恨都没有了，那股放荡不羁的做派在这三万年也是没改的。那根红色的发绳，还是那么鲜艳，重活一世，就算羡羡的一些思想和做法变了，但是她知道，羡羡的善良并没有泯灭，三万年前，羡羡是独行于世的夷陵老祖，三万年后，羡羡是与鬼共舞的夷陵老祖，不同的是，三万年前他是游侠，三万年后他是帝王。 “阿羡。” 魏无羡回头，轻轻微笑：“师姐，你来啦？” 江厌离看着这熟悉的弯弯的笑眼，心里一阵熨帖，她还记得她和温情从平心娘娘的六运还魂阵中醒来，睁眼就看见阵法外面站着的阿羡。与以往不同的是，阿羡的眼里没有了以往的依赖，那句师姐情姐你们醒了，语气里只有疏离和淡漠。接着就看见阿羡伸手抹了抹泪，揉了揉眼睛，转身走远，自言自语道：“奇怪，为什么眼睛那么酸……”。后来，她和温情在平心娘娘座下侍奉学习，知道了前因后果，不免担心，羡羡失去爱恨，又终日与温氏父子一处，这可如何是好？后来，阿羡让她统管在枉死城中的四大家族，她和温情才从平心殿中走出来，与阿羡还有温氏父子打过几次交道之后，这才放下心来。无论如何，她都相信她的阿羡，就像阿羡信任她一样。 “师姐？”江厌离听见魏无羡叫唤她，回了神，走上前与魏无羡并肩站着，顺着他的眼神看过去，看向悬浮在半空中的孽世幻镜。 那上面是……“阿澄！” 江厌离看见幻境里的人，站在地牢一样的地方，手持着紫电，抽打着被绑在刑架上已经奄奄一息的人，面色带着期盼，又带着凶狠，看上去有些扭曲。 江厌离心下有些不好，忙转头，却看见魏无羡面无表情地看着这一幕。 魏无羡没有看向江厌离：“师姐，你可知那是哪里，江澄，他在做什么？” “……可是莲花坞里，没有地牢，阿澄他……他说不定在刑讯宵小之徒……”江厌离有些慌乱，那是她亲弟弟…… “师姐，从前我们的莲花坞没有地牢，可是江澄他现在是江氏宗主了，建一个地牢也就一句话的事情……轮转殿的鬼差来报，最近从他手上下来报道的鬼修都十几个了。师姐……你也知道，鬼修并非天怒人怨，十恶不赦……他这是在做什么，有什么后果，师姐你一清二楚。” 江厌离也是押送过四大家族的罪鬼去过地狱的，想起那些惨状脚下一软……当年找到阿娘时，宋帝王判阿娘犯了口恶，判下拔舌地狱服刑，她可是用自己对天道之子的救命功德换了阿娘免于酷刑……如今……阿澄……这么做…… “他就要堕入魔障了。”魏无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他既想要我死，又怕我死透，可造下这杀业……总归要清算的。” “阿羡……阿澄他……他不是故意的……他”江厌离已经不是当年温温柔柔的江氏小白莲了，可是现在却说着自己都知道是废话的废话，她做不到不为弟弟求情。与天道之子敌对，就这一条，哪怕不犯杀业，也是因果难消。 “阿羡，主上！我……”江厌离对着魏无羡双手相叠，便要下拜，才到一半便被魏无羡托住，半分也下不去。 “师姐，你对我不必如此。”魏无羡扶着江厌离站稳，撤手，“江澄，他自己都很矛盾，我也并非一定要对他痛下狠手，否则站在这里的便不是师姐你，而是温晁或者黑白无常了。” 江厌离低头站定，在想阿羡的心思。 “师姐也知道的，我们终究要回去的，回到属于我们自己的世界。” 江厌离猛地抬头，她还魂之时，听平心娘娘说过这事儿，原以为遥遥无期，那便是最近的吗？那阿羡提到阿澄，是何意？ 魏无羡左手幻化出一本册子，伸手就要递给师姐：”鸿钧老祖和平心娘娘让我们回去，是有重任相托，既入局内，便不容逃脱，师姐，你先看看这个吧。“ 江厌离接过册子，翻开……双手开始止不住的颤抖……她生前的丈夫，她会亲手把他送到魏无羡的床上，那是为了救他得一线生机……如今……她的弟弟难道也要…… 压下心里强烈的慌乱：“这本册子是洪荒顶级的采补功法，想是圣人们为阿羡的吞噬本能量身定制的阴阳神功。阿羡竟然放心让我就这么看了去？” “师姐你也说了是量身定制，自然就是我的机缘，我也知道师姐不会害我，给师姐看了又何妨？”魏无羡眼睛依旧盯着孽世镜，没再说话了，似乎是在等着江厌离开口……等了一会儿，没听见江厌离说话，低头抚摸着自己右手中的陈情：“师姐……你其实可以开口……只要是你开口……我可以……” “羡羡！”江厌离打断魏无羡的话，“你已经给了江氏许多优待了，不管是因为爹爹，还是因为我，我当然想……可是……你也说了，既入局内，便不容逃脱……” 江厌离飞身在孽世镜旁边的巨石上坐下，侧身轻轻抚摸着身下的石头，仿佛抚摸着当年两个幼弟的小脑袋：“阿羡，这些年，你爱恨全消，可是，你真的不曾怨过阿澄吗？我怨过，我才用性命救下的弟弟，被另一个弟弟……他怎么可以？我死了，你们便该是世上最亲的人了，他怎么舍得？怎么舍得亲眼看着你灰飞烟灭，万鬼噬身？” 魏无羡感觉得到江厌离的悲伤，他不能理解，但是还是忍不住宽慰：“我死的时候，他的眼里也是有恐惧的……他想来不是完全舍得的……” 江厌离有些疲惫地看着孽世镜中面容有些扭曲，不断抽打着鬼修的江澄：“阿羡，三万年了，我早已经不是从前那个只会炖汤的江氏长女了。这孽世镜，我也观了无数次，被我亲自推入轮回下三道的孽鬼也不知几凡了。阿羡，你让我开口，开口做什么？求你给阿澄换一条路吗？我难道能不知道，这已经算是最好的一条路了吗？” “人犯了错，就要认。我的弟弟也是一样的，因果是他自己种下的，他自己若是来这阎罗殿走一遭，这满身杀业，比温氏人好得到哪儿去？江氏非阿羡你的奴族，不恩不赦。你难道让我眼睁睁看着阿澄在大小地狱里受数万年煎熬，然后再一碗孟婆汤送他前尘尽消？若在你身边，至少……至少……我可以看顾他……他若真心悔过，跟着你修行，未必不能成就道果……” “在我身边不见得比在地狱好过，”魏无羡走到江厌离面前，也坐了下来，“师姐，我没有了爱恨，我自己知道我自己的情况，凉薄、淡漠、心狠！我不会因为某些记忆而手下留情，江澄……跟温氏三父子在我眼中，如今并无区别。” “我知道，阿羡变了……”江厌离伸手抚摸上魏无羡的脸，那张冰冷的，不再对着她撒娇的脸，“阿羡不再是那个三岁的羡羡了，可是阿羡若是真的凉薄心狠，今日便不会对着我说那么多。阿羡你可能看不懂，温晁都已经陷进去了，阿羡就是这样，就算爱恨全消，也还是保留着温柔的。” 魏无羡一时无语，他对温晁……那些手段……就从来没有过温柔吧？拔吊无情？不拔吊也无情啊？ “我没把他当人……哪里来的温柔？” “可就算是当狗，你也是把他当自己的狗！阿羡，我要告诉你，阿澄恨你是你当初为了温氏遗老放开了我们的手……“江厌离平复了一下自己的语气，”你要怎么处置阿澄，你要报复他也罢，要无视他也罢，我不会插手，更不会开口求你……你叫我到这里来，定然已经有了想法和决断，不过是顾忌我的感受和颜面。夷陵老祖魏无羡，是鸿钧老祖和平心娘娘委以重任的先锋，是魔道世界的天道之子，是未来的魔道世界的阴阳界主和天道代言人。你既然有了这功法，也有了决断，江厌离的感受和颜面在大势面前真的重要吗？” “若是求情，阿羡，只一件事，师姐求你，打也好，罚也好，将阿澄纳入你的羽翼之下，不要再放开我们的手了。” 魏无羡半晌没说话，转头看向孽世镜，看了好久，看到金光瑶在聂明玦的清心音里动的手脚，看到蓝曦臣自以为的兄友弟恭，看到聂怀桑的纨绔做派，看到金光善的野心勃勃和金家的钟鸣鼎食和烈火烹油。 “金家……”江厌离一直陪着魏无羡看着孽世镜，面无表情，直到看着金光善逗哄金凌时和其他时候呈现的几乎两个极端的状态，心里才有些复杂。她生前已嫁作金家妇，若是金子轩和她不死，应该也要学着执掌金家的中馈了。 “等还阳以后，温晁他料理完了杂事，金家和江家还是要交给师姐你暂时打理的。” “子轩……是我有愧于他，我已经不再是金家妇了，等子轩还世之后，阿羡你交给他吧。” “你们是金凌的父母，在他晓事之前，总要替他扛一下的……” 魏无羡和江厌离很默契地进入了聊家常的状态，却是在谋划着魔道世界未来的权柄和势力划分。 孽世镜上的人和事一幕幕翻过，直到……魏无羡突然挥手将画面定了下来。 感觉到阿羡情绪难得的波动，江厌离看着孽世镜上的那个人。幽静清雅的房间中，一身亵衣，趴在床上，背上久久不能愈合的伤痕将血迹浸上亵衣，长发披散，额间没有了抹额，琉璃色的眼眸充满了绝望和麻木。 “……是蓝二公子……”江厌离看向魏无羡的侧颜，看着他专注的眼神，“阿羡。” 江厌离挥手将孽世镜的画面倒退，看着蓝忘机撑着伤痛的身子，挣扎着想要走出静室却被门生拦住，看着蓝老先生走进静室，训斥了蓝忘机的靡靡不振和冥顽不灵。 “蓝忘机！你不要忘了，你是蓝氏的嫡系二公子，你有你的责任！夷陵老祖已经死了，三年前就死了！我不管你是从谁那里听到的消息，我告诉你，那是真的，但那是三年前的事情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你结交jian邪，犯下重罪，长老们还容许你将阿苑养在身边，已经是留情再三，但是天下没有白食的午餐，你好好想想，你该怎么做！……二公子是被禁足在此，他是要反省自己的过错，若是再敢闯出去，你们不必客气了，依照家规处置！” 轰！魏无羡一掌轰向孽世镜，虽然没有任何的毁损。 “蓝忘机，他有何错？结交jian邪？”魏无羡似乎想到什么，邪恶地一笑：”哈哈哈哈，好，日后我会让蓝老头知道，什么才是jian邪！什么才是结交jian邪！这么好的功法，正好缺人……” “阿羡！”江厌离担心地看着魏无羡眼里的怒火。 “师姐，蓝忘机当年对我都没一个好脸，现在这么固执做什么？” 江厌离不知道该不该同情，蓝二公子，看到这样活着的阿羡，比起怀念死去的羡羡，哪一种更好些？ “蓝二公子……”江厌离叹息一声，他心悦你啊，羡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