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12.

    杨善总共也就昏睡了一天不到，这边他刚醒，没几个时辰符申就收到消息说杨玉林大人来府了。

    符申正在书房里亲自收拾着几排书架，他和杨善都是以习武为主，因而书籍零零散散，种类也很杂乱。收到消息时他没什么意外，从那天两个人就能看出来，那位杨大人果然是放心不下自己儿子，时刻派人看着呢。

    他不紧不慢仍一本本整理着手里的书，示意管家先去看茶招待着，又从那些书里抽出一本，先去卧房找杨善。

    那位老御医开的药方他趁人昏睡时跑了药房抓了药，这会儿刚煎好让杨善服下，浓稠苦涩得很。床边小凳上摆了盘蜜饯，杨善脸上没啥表情，根本看不出有被药汁苦到，正一颗颗拿着蜜饯往嘴里塞。看见符申进来他随手塞给对方一颗，换来对方塞给他一本书，封面明晃晃写着《抑制药副作用杂谈》。

    他嫌弃极了，随手把书塞枕头底下显然是不打算看，符申看着好笑又无奈，耸耸肩随他去了。“你爹来了，”他正色道，再怎么样也不能把人家晾在大堂太久，“他和羊天朋在密谋的事……我不想瞒你，皇上那边正在密查，已经有点眉目了。这段时间你还是先避一避的，别见你爹了吧？我不想你被扯进去。”

    果然，皇上那边肯定会查到的，不过事情没败露前他还是父亲他们计划里的必要一环，这次不见，他们想来也会想别的办法。杨善人生中第一次彻底手足无措起来，他算是彻底被夹在中间了，似乎怎么做都有缺憾，难有两全的办法。

    或许就顺势什么都不做，任由发展静待结果?他难得的起了当鸵鸟的心思，又有些唾弃一昧想要逃避的自己，挺是纠结难当。

    符申伸手去帮人抚平紧皱的眉头。那人尚沉浸在思绪里，被他动作吓到愣愣往后缩了缩，回过神来撇撇嘴继续吃他的东西，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那你去见吧，能让他走…不，能让他放弃最好。”他隐晦暗示道。

    符申松了口气，点点头帮人把被子掖好，“你再睡会儿，这几天过去就好了。”随后便步履匆匆往正厅里去了。

    什么啊，当他是小孩儿吗。杨善抿唇盯着他背影仿佛要给人瞪穿个洞。又不是什么大毛病，他根本睡不着，偏偏一下床就有丫鬟过来说着什么要好好休息硬把他往床上摁，怎么说都不听，他又犯不着和小姑娘动手，一来二去的就被强行留在了床上，真是见鬼了。一想到这个他就在心里骂了一通对方，又实在是无聊，只得忿忿把书从枕下抽出来权当消磨时间。

    符申赶到正厅的时候，杨玉林的茶水都快喝见底了。自从知道他们故意给杨善下药拿人去当诱饵开始，他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印象，虎毒尚且不食子呢。但好歹还是杨善的生父，也是他的岳父，秉持着最后一点礼节他亲自给人斟满了茶。

    他岳父对他恭敬举动相当满意，端着茶杯品了一口露出舒缓神色，眉目慈祥开口，“符申啊，好久没见了，坐、坐。今天过来也没什么别的事情，听说善儿染了恶疾，我这当爹的这不就赶紧过来看看他。”

    恶疾没有，心疾倒是有，还是由你和羊天朋亲手造成的。符申心底冷冷驳斥，他直来直去惯了，情绪伪装得不算好，声音已经有点冷下来，“他这病会传染，大夫交代了不可随意见人免得扩散出去。待病情好转我自会带他前来问候的，今日实在是不便见面，岳父大人还是先行请回吧。”

    杨玉林还是那副笑眯眯样子面不改色，四两拨千斤的绕了回去，“善儿的事那就是我的事，正好我最近不太舒服，请了位名医到我府上坐诊，他对这些很有一套，不如就让善儿回来住几天的，正好看一看呢。”

    果然，这一回去怕是就很难回来了。他想起辛追对他叮嘱的话。这姑娘在这次事情里出谋划策帮了不少忙，连皇上都对她另眼相看。

    那天照例讨论完事情，众人散去后她单读来找符申，温声细语提醒他如果把杨善找回来了，千万不可再让他回杨玉林那里去。他以为她是知道了洗标记的事儿，结果那姑娘摇摇头，说出了一个更加让他后怕的推测。

    如今看他如此坚持，符申更加确信那个推测是真。反正杨善也不乐意回去，他更没理由同意。“圣上已经请了宫里最好的御医过来照看，您总该相信皇上吧？”他不客气做个送客的手势，语气坚决不容质疑，“岳父大人既然身体不适，就更加不合适了，万一传染给您了岂不是麻烦，阿善也不会原谅我的。还请您尽快回去好生休养的才是。”

    搬出皇上来杨玉林果然不好再说什么，他假笑着又与符申虚与委蛇了一番，奈何都被挡了回去，最终只得毫无所获拂袖而去。

    符申恭送他回府，也算松了口气。半壶茶尚还热着，拿去给杨善喝倒是正好。他径直拎着去了卧房，那人却是不在，丫鬟委委屈屈告状似的说着大人非要去后院逛逛，实在是拦不住。

    算了，能让他安稳躺半天已经不错了。符申把茶壶递给对方让她去添满，将剩下几颗蜜饯拿了，跟去后院找人去了。

    13.

    府里人不多，也没请专门的花匠师傅，因此后院只零星种着些好养活的花草，最好看的也就是那几株牡丹芍药，还有一盆海棠。他在一片花香里轻易找到杨善的味道，跟着它找到了正蹲在小花丛前的杨善。

    他手里拿着把小木铲子，正对着那片土壤敲敲打打，边上还放着浇花用的水壶，也不知从哪儿翻出来的。

    “杨大人怎么有闲情逸致跑这儿折腾花草来了。”他跟着蹲下，抬手拿着颗蜜饯送人嘴边，“东西都没吃完呢，不好吃吗？”

    杨善专心翻他的土，看也没看就张嘴将东西吃进嘴里，舌尖不经意划过符申指腹，留下点湿痕。他好像没注意到这点小插曲，嚼了两口含含糊糊回话，“吃多了有点腻。还不是无聊，正好看见了，就帮你搞搞你的这些花花草草，还不得谢谢我。”

    符申收回手搓了搓指尖，湿热触感一瞬即逝，叫他不由想起之前一些面红耳赤的画面来。他压下不合时宜的旖想，也拿了块蜜饯丢进自己嘴里嚼了，跟着指出杨善说错的地方，“不是我的，是我们的，包括你。这宅子是我的也是你的，花草自然也有你的一份。”

    “反正能让我无聊到来摆弄花草了，怎么的都要谢。”他转过头来斜他一眼，拿了水壶径直向土里浇。

    符申哭笑不得看着那块湿润到有些积水的泥地，不得不出声提醒，“但是，说起来，你懂这些吗，这水好像浇多了点……”

    “不懂，帮你做事还这么多话呢。”杨善理直气壮地剐他一眼，把铲子一丢拎起那水壶便拍拍衣裳掸去尘土站起来，自顾自又去给上头的花叶浇水折腾，“……他走了?没有说什么吗。”

    “嗯，走了，”符申跟着站起来，揉揉腿脚想了想如实回答，“他说还会再来的，实在很担心你，总得见上一面才好。”

    “好，我知道了。”他平静无波继续摧残无辜的花叶，直把那水浇得每片叶子都在阳光照射下闪闪发亮，仍丝毫没有挪位的意思。

    “阿善……这好像还是浇太多了，好歹换个位置浇一浇的?”符申的直觉告诉他哪儿不对劲，从站起来开始杨善就伫在那里完全没动，表情也有些细微的不对。他试探性问着，悄悄靠近一步防止出现什么意外。

    杨善面色一僵，没想到他居然能发觉，开口有些犹豫地解释，“……换不了，腿蹲麻了。”他着实觉得有些丢脸，声音小得仿佛自言自语，又摆着副凶恶表情瞪过去，“不许笑，笑出来我就浇你。”

    可惜这样子落符申眼里实在只是逞强，没什么杀伤力。他乖乖听话强忍着笑意，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无辜，“没笑，真没笑。严重吗，我给你揉揉?”

    “不用，一会儿就好了。”杨善郁闷地收回视线，终于把水壶放下，放过了那几株可怜的牡丹芍药。

    他的信息素因为滥用抑制药的原因还没法收回去，淡淡萦绕在两人周围，符申想起自己还没问过，趁着这个时机开口，“对了，你的信息素，是什么花的味道？我不太分得清那些。”

    “啊？不知道，我也分不清。”杨善没什么所谓随口回答。

    “你自己都不知道?一般不是都知道自己的么。”

    “那些花啊啥的味道不是都差不多么，我反正分不出，也懒得分，又没什么用。”他天经地义似的说着，符申居然觉得这话有几分道理，一时无言以对。

    “……那也没别人闻出来是什么吗？”

    “我没事给别人闻信息素干嘛?容易惹麻烦，不如收着谁都闻不到最好。”

    那我似乎不是别人?符申暗自想着，没敢把话说出来，只是突然把话头转了回去，“这样。话说那边新移过来一棵玉兰，你要看看吗，还能走不?”

    “……当然能，我又不是残废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