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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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6. 面圣的过程难熬又漫长,杨善虽对皇上向来抱着葵藿之心,但之前春风得意踌躇满志,如今于囹圄边徘徊,才真正意识到了何谓帝威不可侵。 符申被和颜悦色召进了殿内,他被公公勒令在殿外候着,一站就是许久。倒也正常,罪臣之子怎能轻易进殿,他低眉顺眼地站着,也不请公公帮忙传一些请求觐见之类的话,连姿势都没变过。 终于被准许进殿时他手脚都已有些发麻,他蹙着眉强忍着,入宫、跪拜叩见、接受圣旨,一切都犹如排演过似的,过程很快,也压的他喘不过气来。大概是其余事宜已经处理完,又或是不方便他听得更多,殿内除去侍女护卫只有符申和皇上在。皇上看着自己昔日的左膀右臂,眉头紧蹙,微不可见地叹了口气,亲自将圣旨给了他,然后便挥手将两人一并屏退。 圣旨的内容很简单,他虽为叛臣之子,但既已赐婚加入夫宗,且对叛军之事提供线索,未有助纣为虐行为,特赦免株连,同时革职撤免,不得再仕,以正视听。 只是罢官免职已经是很好的结果了,九五之尊不可有太多妇人之仁,左臂右膀可以再换,帝位社稷不可动摇。杨善心里亮如明镜,他很清楚皇上能面见他,亲自为他降旨,已是念着君臣之情了。之后山高水长,他怕是再没机会见着这位九五之尊了——哪怕沾了符申的光,也只能见着普通友人龙先生罢了。 一出大殿符申便急急过来扶他,大概是麻了的腿脚被瞧出来了。他摆了摆手示意无事,压低了声音问道,“父亲的事,陛下怎么说?” “现在就去,他给了口谕了,只能待一刻,之后就不得再见了。” 这显然已是符申争取过的结果,虽然杨善还有想问的,但很多事情也不便直接在宫内说,两人便事不宜迟先往大牢去了。 谋反是重罪,杨玉林被囚于单独牢房严加看管,他俩去见也是搜了身缴了械,还有好几个狱卒贴身跟着。 虽是一直挂念着,真见了面,反而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杨善只是静静站着,看着久别未见的父亲,神色平静得宛如只是日常会面。他父亲身着囚服,蓬头垢面,叫人难以与以前那风光无限的杨大人联系到一起,他见着了本该已经死去的儿子,瞳孔放大,干涩的嘴唇嗫嚅着张开几次又闭上,目光在符申身上扫过,最终颤声念叨着“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符申抿着唇没有说话。他不想过多干涉这最后的父子见面,只是注意着时辰然后轻声提醒道,“一刻快到了,阿善。” 杨善从始至终只是站在那里,对他父亲的嗫嚅置若罔闻,听到符申的提醒,他终于动了动,却是撩起了衣袍利落地跪了下去,朝着他父亲三叩首,每一下都结实地隔着衣摆嗑在地面上。 谁也没料到他会这样,符申愣怔了一瞬,手已经伸了出去,却又硬生生顿住,终究是没去拦着。杨玉林也呆愣着,嘴唇打着颤,声音发着抖,反复念着儿子的名字,一颗泪珠从他略显浑浊的眼中滚落。 杨善没有说话,他叩首完站了起来,最后看了他父亲一眼,拉着符申离开了大牢。此三叩仅为孝义,别无其他;自此一别,天人永隔。 “疼吗。”符申心疼念叨着,拿着药膏在杨善发着红的额间抹开。他那几下叩得实在,就算有衣摆垫着都免不了红了一片,没有出血已是幸运。好在府里常用药品备得齐全,办完事儿符申就拉着人以最快速度回府上药。 “疼也没办法啊。”杨善知道自己的突兀举动吓到了他,乖乖坐在凳子上任他摆弄,“反正也就这一次了,我不想事后再后悔。” “嗯,所以我才没拦着你啊。”符申无奈帮人揉着额头,动作轻柔。他俩现在谁都没有一官半职的了,叛乱的事情也基本处理完,抽身而出之后便不用时刻再绷着根弦,倒也是自在。 药很快就上完了,符申起身整理着小药箱子,又去铜盆边洗手,杨善则坐在那儿伸了个懒腰懒洋洋歇着,皇宫一行着实是耗费了他不少精力。一时之间无人说话,静谧又祥和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倒也不显尴尬。 待符申重新坐回桌前,杨善才开口打破了这份安静,“所以接下来怎么办,皇上有让你又去做什么么?” “并没有,再怎样我也只是他的江湖朋友,不是什么朝廷官员。他说了任我行事,这间宅邸也还是归我们,不会收回去。”符申眨眨眼,瞒下了他和皇上之间的“交易”。作为保下杨善的交换,他答应帮皇上留在民间,办些朝廷不方便出面的事儿,但这不影响他和杨善的去留,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事儿在哪儿都能做,所以他将决定权给到了杨善这边,“你是想待在这儿,还是回风镇,或者说想去别的地方?” 这问题杨善倒是没有细想,他回风镇是为了庙见顺便躲着人,回京城则是为了见他父亲,每次都是行色匆匆,至于他现在的家到底在哪儿,他最终该待在何处,似乎他自己都还没有过定论。 他撑着脑袋想了一会儿,反问道,“我记得你的朋友,就是辛追娟子她们,还有那几个和你一样跑江湖的,似乎都是在京城或者附近吧。” “这确实,毕竟京城是最热闹繁华的,也最利于他们施展抱负,”想起那些朋友符申不由笑了笑,确实都是很厉害也有野心的人,尤其是辛追,她现在已经在皇上面前有了一席之地了,是真的非常聪慧。“不过这对我没什么影响,我待在哪儿都可以,主要是京城的话,毕竟发生了那么多事,那些人又认识你,如果待在这里我怕你会不舒服。” 这也是他提出回风镇的一个理由,那里虽然又偏又小,但没人知道什么叛乱,没人会拿异样眼神打量杨善。 杨善轻笑出声,又摇摇头抬手止住他话语,“皇上都赦免我了,他们能拿我怎样?我们就待在京城,谁还能赶不成,躲回风镇倒显得我们怕了,徒留话柄给人家。而且你好不容易走出风镇出来闯荡了,我可不想拖累你又回去那里待着。” 他倨傲仰着脸,眉眼间带着势在必得的笑意,恍然间符申又看到了初识时那个意气风发神采满溢的青年,“事情结束了,也该在这里重新开始了,不是么?” 符申情不自禁勾起嘴角,他亲眼看着那一件件的意外将杨善眼里的光逐渐消磨殆尽,现在那光好像逐渐回来了。那三个叩首,不止是对父亲的拜别,大概也是对过去的自己的拜别。他目光紧紧追随着对方,朗声道:“好,就听你的,留在京城,我们问心无愧的,就做给他们看看。” 27. 确定了要留在京城,那接下来就得做足准备,首当其冲的就是采办东西。他们之前只当这府邸是个临时歇脚处,因此虽然打理得整洁,但也没多少私人物品,有些房间也还是空的,整体看上去少了些人情味儿,这回可以趁着机会好好规整一番了。 他们这才想起还有些东西尚留在风镇,商量了一番决定过几日就回去一趟,将需要的全数带回来,还有风镇的那个小祠堂,也可以照搬到京城来,正好有空房间可以用上。 还有杨善这边,杨玉林府上既已被抄,他很多留在父亲府上的东西便肯定拿不回来了,这里头有不少必需品,他也只得重新再买。 因此两人现在正走在市集的路上,杨善为了进宫面圣和探监时不出岔子,一早特意服用了抑制药——好说歹说得了符申允许才买到的。 作为避子药的交换,符申还是同意了让他去买抑制药来以备不时,当然买归买,仍是看得紧不许他乱吃。不过这次显然是吃对了,被团团围住各种信息素挤做一团飘过来的时候,杨善悠悠想着。 围住他们的是陈员外,领了不少打手,其中不乏天乾,明明选在没什么人的小巷里,却肆无忌惮地往外飙信息素,生怕别人不知道似的。看来这陈员外巴结上了好几个高官已经鸡犬升天的事儿是真的了,不过品味真不怎么样,这几个天乾的味儿一个比一个难闻。杨善丝毫没把那些个天乾放在眼里,嫌弃皱了皱鼻子像闻见什么腐臭垃圾似的挥了挥手。 陈员外倒是没介意他的举动,眯着眼睛乐呵呵打量他一番,朝符申开口道,“陈某听闻这位符大人的婚事乃是因意外奉旨成婚,实际并无多少感情,如今既然那杨玉林已经失势,罪人之子何必留在身边,恐有祸患,不如一纸休书将他赠于我可好?” 两人俱是了然,被抄家后的女眷和地坤,通常不是流落为乞,就是被人收留为奴为婢。圣旨才降了没多久,这陈员外大概是得了风声想来捞点甜头的。 他俩因意外成婚的事儿大概也是他从那些高官那里得来的消息,看来皇上得清一清君侧了。可惜这消息实在是有些过时,他也不够了解符申的为人,就算真没感情,他也不会是把对方往火坑里推的落井下石之人。 符申给杨善打了个眼神,让他等会儿再发难,彬彬有礼反问道,“恕我冒昧,陈员外这样子应该是中庸吧,专门来要一个地坤回去做什么,是不是有些多此一举了。” 杨善挑了挑眉,耐着性子随他先问,反正这些个打手他自己一个人就能对付,这陈员外怕是以为他这么多年都尉都是白干的,真当几个天乾打手就没问题了么。 陈员外露出个得意的笑来,压低声音炫耀道,“我是无福消受,但总有别人可以啊,我手底下那些坤奴调教得有多好,之前宴会上您应该也看出来了。所以……”他朝周围那些打手努努嘴,得意道:“还是赶快把人交出来吧,要多少钱好商量。” “是吗。”符申轻轻扯了下嘴角,也不再多说,直接就拔剑架在了陈员外脖子上,“如果我说不呢。” 那些包围他们的打手立刻警觉地也拔出剑来,杨善蹙着眉念了句“你别和我抢啊”便也出剑干脆利落地朝那些打手刺了过去,丝毫没管陈员外惊慌失措的“等等、别打,价钱好商量,不是,不交也行不交也行先放开!” 事实证明虽好久没动手了,他的功夫可是没退步的。杨善撇撇嘴看着一片躺在地上叫苦不迭的天乾只觉无趣,符申很是听话的没和他抢,见他结束了这才一个手刀直接将陈员外劈晕。 “丢他自个儿家门口吧,光天化日抢人的谅他也不敢报官。”杨善将剑收好,抱臂居高临下看了倒在地上的陈员外一看,悠悠提议道。 “就让他躺在这儿也没什么,等那些打手缓过来也会送他回去的。”符申淡然道,他神色中透露出一丝隐隐的狠厉,丝毫不想再费劲儿把这个打杨善主意的人送回家去。待杨善走近了,他已将那抹狠厉收去,温和问道:“宫里有消息走漏的事儿是不是得和龙先生知会一声?” “会有龙先生不知道的事儿?不过你想说就说倒也无妨,就当是我们正式待在京城起,送给他的第一份见面礼了。”皇上对这类事怕不是一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泄露的不是什么重要消息,陈员外也不过一个小卒,根本不会被天子放在眼里,不过就当帮符申做个顺水人情了。 “也好,那我们走吧,东西还没买齐呢,过两天还得回风镇一趟的,事儿还挺多。”符申拉着人离开了小巷,两人宛如无事发生,继续去采办需要的东西。 至于那几日陈员外的家里莫名闹鬼,致使他头发被从中间削去了一半,半个脑壳光溜溜这回事,就无人知道怎么回事了。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