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宣政殿外阴雨连绵，大臣们举着油纸伞几个一堆相携离去，欢声笑谈，商议着政事家事以及过一会儿去何处吃酒。

    这场秋雨和叶轩笙怀中那道烫人的赐婚圣旨一样，来得突然又不合时宜。

    叶轩笙闷闷地咳了两声，捏紧绣着祥云纹路的黄绢，有心想跑出去，赶紧跑出这令人窒息的皇城。但他能淋雨，这圣旨却不能，这可是杀头的罪。

    他好不容易走到今天，仕途算是到头了，从今往后他只能仰仗长公主过日子，得更加小心，护着这条半死不活的破命。

    叶轩笙正犹豫着，远处一个撑着伞的太监一路小跑到他跟前。

    “问常公公安。”叶轩笙垂眸作揖，常效仁连忙拱手道不敢。

    “叶大人。”常效仁躬身双手把之前手里拿着的伞递给叶轩笙，“长公主殿下命奴才给您送伞。”

    叶轩笙怔了怔，恭敬地接过伞，转身对着宣政殿的方向撩袍跪下磕了三个头。

    “谢公主殿下体恤。”

    “叶大人快快请起，天寒地冷，您身体不好，小心冻着了。”常效仁把叶轩笙扶起来，笑道：“那殿下该心疼了。”

    “不敢，臣愧蒙殿下厚爱。”叶轩笙搞不清楚常效仁的意思，自然更摸不清那位嘉裕长公主殿下的意思，只能顺着打哈哈：“还请公公代我再叩谢殿下关怀赏赐，臣倍感惶恐。”

    “嗨呀，叶大人您这说的什么话，等九月份一过，您就成了驸马爷，还跟奴才客气什么。”常效仁眯着眼睛笑着，“长公主殿下特意吩咐了——”

    常效仁的眼睛扫过站在殿前看热闹的诸臣，他还是笑咪咪的，声音却提高到了让周围人能听见的程度：“驸马回去好好休息，保重好身体，大婚事宜繁多，但也有礼部和内务府效力，等他们商讨好了把流程送给您过目就成。驸马在京中无亲眷，婚前便暂居长公主府，以后住的日子还多，有什么不习惯，趁着时候让下人收拾了。”

    常效仁顿了顿，接着道：“长公主殿下还说，夫妻本一体，往后叶大人是长公主府的主子，若那些奴婢奴才有什么不懂规矩的，尽管管教便好。”

    “是。”叶轩笙没想到长公主会特意让常效仁过来为他撑腰，不过……或许也只是单纯地不想因为成和他成婚而影响名声失了脸面。

    他既已成了驸马，便也是这位公主殿下的一点点象征。

    这一道圣旨赐下来，虽说尚公主是皇家赐予的莫大的荣幸，但让叶轩笙千辛万苦好不容易走出来的仕途就此终结，往后困守公主府邸，向别人祈求荣宠庇护……

    一来他本身背后无权势无家族，仅是个上任不到三个月的七品芝麻官，半分也帮不到那位野心勃勃的嘉裕长公主。

    二来，虽说往朝不少进士及第者得了尚公主的赏赐，可把他这样一个背无靠山两袖清风还体弱多病的人赐婚给自己的亲jiejie，还是权势滔天的嘉裕长公主，除了制衡警告和羞辱外，叶轩笙实在想不出别的什么由头。

    就凭这两点，若那位长公主真的不近人情、唯利是图、睚眦必报，把这些气撒在他身上，那未来的日子可怎么过。

    叶轩笙只见过嘉裕长公主两次。第一次是在殿试时，本该主持殿试的皇帝陛下不知所踪，空余一个金灿灿的龙椅。龙椅旁放着一张奢华的凤座，那位传闻中心狠手辣、不择手段、杀人如麻的公主殿下端坐于上。

    “抬起头来——”公主殿下的命令被一旁的掌事宫女传达。

    “草民叶轩笙，叩见长公主殿下。”叶轩笙从地上缓缓抬起头，并不敢直视公主容颜，因此眼神之中只能看到白玉所砌恢宏的台阶，以及绣着金纹银凤的黑色衣角和镶着名贵玉石的绣花鞋。

    “赐卷。”长公主仅说了这一句便不再开口，考官发下已准备好的试卷，那片衣角便翩然而去。

    第二次便是在刚才的殿中，叶轩笙依旧跪在阶下，这次衣角都没看到。距离成婚不到半月，他连嘉裕长公主这位未来的妻子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

    “多谢常公公跑一趟。”当着这么多文武百官的面，叶轩笙也塞不了什么东西，只好撑伞送了常效仁一截，“今日不便，来日常公公有了空闲，再请您赏脸吃酒。”

    “哈哈哈……”常效仁笑了笑，道：“来日我得了空闲，便是要去到长公主府上伺候的时候了，那时奴才每日跟您请安，哪说得什么赏脸不赏脸，叶大人不要厌烦了奴才才好。”

    “常公公哪里话……”叶轩笙话还没说完，常效仁止住脚步，抬手打断了他。

    “叶大人，长公主殿下看中您，以后奴才就要仰仗您了。”常效仁抖了抖拂尘，道：“到这儿就好了，奴才只想告诉您一句，未来和公主殿下成了婚，您的脸面就是公主殿下的脸面。公主殿下心容船，不在乎那些闲言碎语，可咱们做奴才的……”

    “嗨呀，你瞧奴才这……”常效仁拍拍嘴，“奴才先告退了，叶大人慢走。”

    常效仁转身朝着嘉裕长公主住着的长乐宫走了，叶轩笙一手撑着伞，一手抱着圣旨，望着那个背影半晌，忽然抵在墙上咳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