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记忆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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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记忆与爱 对面的巨龙坦率而直白，天人的圣子彻底愣住。 一万个疑问和羞涩在他脑子里打架，他一时之间甚至不知该从何问起。虽然看阿修罗的心情，应该都不会拒绝回答他。 阿修罗看他脸色，以为是自己刚刚的话把他吓到了，触须卷着对方落地，又有点心虚地松开。 他伸出手在帝释天面前晃了一下，对方如梦初醒般后退一步，那张清丽白皙的面上泛起了薄红。 哎，好像真的吓到了。阿修罗心下懊恼，想要说点啥挽回形象，却发现无论说什么都可能会对对方造成新的冲击。 黑色的巨龙陷入了踌躇。 帝释天并未注意到自己已经被松开，他消化完“传说中的恶龙把我抓走的原因是把我当成了命中伴侣”的冲击后，终于回过神，刚刚还在自信发言的恶龙此刻正在看着他，帝释天甚至从他的神情里读出了一种奇异的乖巧和期待。 天人的圣子半晌挤出一句：“原来……龙是这么、这么寻找伴侣的……” 阿修罗想也不想地接话：“没见过别的龙，也许只有我是这样。” 他的灵神体触须（或许按他的种族来说应该叫尾巴）在地上无意识地划来又划去，划出一地凌乱划痕。 他也不是看起来的那般平静呢，帝释天想。 帝释天的面颊还在发烫，但他没有再后退：“天神的许诺，哪个天神？” 他看见巨龙深红的眼瞳里倒映着他的影子：“在天域，你们称祂为忉利天神。” 帝释天双眼微微睁大。 “你怎知是祂……” 阿修罗：“幻境之中，那人长发曳地，慈悲眉目，手拈莲花，足踏雷电，身后宝相莲花轮转。” ……这的确是传说中忉利天神的本相。 魔龙的神情认真，帝释天读不了他的心，却本能地相信他的真诚。他本不该全盘信任一只把他掳走的巨龙，可他心中对阿修罗生不出一点疑虑。 天域传说，忉利天神为保护天域与天人，与魔神之王魔龙弗栗多在深渊同归于尽，神明的灵魂陷入永眠之前，将天人与坠落阳界的天域托付给了当时的十天众。天人世代信奉忉利天神，相信神明终有一日再次赐福天域，他们还能回到天穹之上。 从此天人心中，魔龙即是恐惧与破坏的象征。 可和弗栗多同归于尽的忉利天神，却给新生的魔龙留下这样一个……预言。 或者说，承诺。 帝释天：“……从前在天域，说的都是忉利天神深恨魔龙对天域的摧残——于是祂和弗栗多在深渊中同归于尽，只是天域落至阳界多年，没人再见过深渊，这也不过是传说而已。” 深渊？ 阿修罗思忖片刻：“你不相信吗？我可以带你去看看，我醒来的地方。” 他牵起帝释天的手，拉着他往湖泊前走去。帝释天看他在湖泊前停下，询问道：“我们不会要游进去吧？” 阿修罗摇摇头，他伸出空着的另一只手对着湖泊一划，帝释天发觉周围散出一道不大显眼的红光，随即水声隆隆，湖泊在他们面前硬生生分成两半，涌动着露出一条被修整过的小径来，小路自湖底延伸向洞xue深处，隐入黑暗之中。 “跟我来。”他拉着帝释天走进湖底，走过之处湖水缓缓合拢，直到再次变成一片平静湖泊。 水面下过于黑暗，帝释天召唤出灵神体，闪烁着金色微光的莲花次第朝前开去，逐渐汇成了一条金色的河。 阿修罗看着眼前莲花汇聚成的光河，和他狂暴时在自己混乱的幻觉中见到的如出一辙：“你是用这个把我叫醒的吧？” “居然能把我从狂暴中唤醒，你真是个不可思议的人。” 他说这话的时候牵着帝释天的手，昏暗中深红眼瞳里跳动着火一样热切的光。天人的圣子被这真挚热切的目光看得心魂微荡，可转念一想未明的前路，心魂又似被按进了这幽暗湖底。 龙并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他只想给自己愿意交付心魂的人了解他的来处。 随着光点走了颇漫长的一段时间，地势变得上升又平缓下来，又穿过几处洞xue，他们来到了路程的终点，金莲被帝释天收回。已经不再需要了，他们面前不远处又是一处看不到底的裂谷，岸边和裂谷之中涌动着不熄的业火，十分灼热耀目。 帝释天从未见过此景，可当见到这一幕后，有两个字自然而然地在他心里浮现，并且他知道是正确的。 “深渊。” 传说中的深渊，入口竟然在一处孤岛的地下？ 他产生了一个很奇怪的想法，这座岛屿，只是用来遮掩深渊入口的伪装。 “我在深渊中醒来，下面太危险，就不带你下去了。”阿修罗打了个响指，四周的火焰更盛，把这儿照得亮如白昼。 帝释天感到自己的心魂在剧烈地躁动，有种强烈的预感在让他抬头，他抬起头，在黑暗中看到一个隐秘的结界。 阿修罗看到他在盯着出神，解释说那是他从业火中苏醒后看到的第一种东西，虽不明所以，本能还是让他把它小心保护在了结界中。 阿修罗又打了一个响指，把高悬于顶上的结界缓缓下落。他伸出触手，小心翼翼地从结界中将那事物“捧”了出来。 那是一朵外形留在盛放一瞬，但完全失去颜色的莲花。 阿修罗低沉的嗓音在他耳边响起：“我想过要怎么恢复它的颜色，不过，一直没找到办法。” 他端详着帝释天身后的金莲：“感觉和你的莲花好像。” 帝释天看着这朵枯萎的花，心魂剧烈地震颤起来，一种混合着喜悦与哀伤的古怪情绪占据了他的心魂。 他鬼使神差地伸出手，指尖触碰到失去颜色的花瓣的瞬间金光一闪，没入他的身体，那个瞬间万千的神明低语在他耳边响起，细细密密地灌入他的心魂之中，帝释天陡然间脸色苍白，似乎力有不逮。 发觉他行为有异的阿修罗把花放回结界中：“你不舒服吗，我们出去吧。” 帝释天点点头，正要和阿修罗按原路返回，阿修罗却说：“看你的样子，我们还是快点吧，你抓紧我。” 帝释天：？ 阿修罗的灵神体一把捞起他捆到自己背上，帝释天下意识地搂住了对方的脖子，对方飞一样地闪出了洞xue，不过盏茶时分已经回到地面。 帝释天被他晃得头晕，忿忿而不轻不重地拍了他一下，阿修罗哈哈大笑没有放他下来的意思，侧着头问他：“想再飞一次吗？” 帝释天猛然反应过来他的意思，他本该拒绝——但清醒状态下被龙带着飞实在是太让他好奇了，说不出拒绝。 “不回答那就当你答应了，搂紧了。” “诶！你慢点——”帝释天紧紧搂住了他的脖子。 接下来他拥有了一次之前应该还没有天人体验过的经历：身上挂着一个他的阿修罗变回了魔龙本体，那些围绕龙身的业火温柔地避开了他，一阵天旋地转后他发现自己已经趴在巨龙宽如巨船甲板阔的背上，手还紧紧抓着龙的脖子。 “你这家伙怎么不听人话，都要被你甩晕了。” 他又锤了一下阿修罗，这点力度对魔龙本体来说疼痛度近乎于无，小山般的巨龙只是发出了一声低吼证明他有听到，但没答应要改。 巨龙在高天之上逐渐飞得平稳，风声呼呼刮过帝释天周身，阿修罗带着他飞上云层，俯瞰着整个龙巢岛和四周的海面。帝释天这才发觉整个龙巢岛的形状看起来像极了半朵莲花和半块触须缝合的产物。 这是偶然，还是天意如此？ “海的另一边还有什么呢？我还没离开过天域去其他地方看看呢，只听说有个地方叫大江山，那儿的人好像都很能喝酒。” “以前飞去海的那边看过一眼，有个地方叫平安京什么的，听说那里有很多秃子。”阿修罗答道。 帝释天笑了一声：“很多秃子？天下居然有这样的地方？” “听说他们秃了是因为每天在争抢一种叫勾玉的东西。”阿修罗并不很在意那些秃子的真实情况，“你喜欢的话下次带你去，我给你抢几个。” “还是不要随便抢人东西啦。” 阿修罗带着他飞向天际，千里碧海让人心情逐渐平静下来。 多奇妙，龙在带着他飞。 很多年前，也许忉利天神也曾经坐在巨龙身上，也像他们现在一样，魔龙带着天神飞向天穹高处。 帝释天坐在龙背上，金莲逐渐绕上龙的周身。他抚摸着龙颈部几块形状叛逆的鳞片，似乎天生知道龙喜欢被抚摸这里。巨龙低低吼了一声，飞得更平缓了些。 “把你召唤来的那首歌，能用现在的天人用语唱出来吗？” “可以。”阿修罗意识到他想干嘛，“你真的要听吗？” “当然，你有什么担心的吗？” 阿修罗：“我的歌声，并不动听。” “哈哈，没关系，哼哼几句也好呀。” …… 阿修罗重新把那首所谓的“征讨之歌”用帝释天能听懂的天人语言唱了出来。 虽然不那么动听，帝释天却听得认真。 【往事虚无，光阴冰封，宇宙混沌，万籁寂寞； 天地之间惟祂得存，直至巨龙从天幕中降落； 爱恨缠绕，彼此坠落； 降临吧，降临吧，深渊的魔王；飞来吧，飞来吧，天神的巨龙！ 降临吧，降临吧，深渊的魔王；飞来吧，飞来吧，天神的巨龙！】 飞来吧，飞来吧，天神的巨龙…… 是天神的敌人，也是天神的巨龙。 帝释天在这低沉的吟唱，和缓的海风中逐渐感觉困倦，他实在是很累，于是趴在龙的背上进入梦乡。在梦中，他见到一个行走处有莲花摇曳的背影，陌生又熟悉；祂和一头比阿修罗更巨大的龙一起坐在须弥山的云层之上，一座美丽国度在天穹之上升起，而云层下的世界，也在不断变迁。 有很多很多的东西，尘封的记忆、萌发的情愫、逐渐复苏的灵神体在梦中逐渐滋长。 傍晚将至，阿修罗飞回龙巢岛落地变回人形，轻柔地接住了还在梦中的帝释天，他身上被好几朵金色莲花紧紧绕着，那些莲花正散发着奇特的香气。 他躁动心魂中不歇涌动的暗流正在被这奇特的莲香一点点安抚下去，变得平静。 也许，多年来被暴怒影响失控的他，期待的正是这一种宁静。 阿修罗抱着帝释天转身朝岛中走去。 他从云层中落下，遇到高台上的纯白的圣子那一刻，他躁动不歇的龙心中有一个声音告诉他，你缺失的一部分已经来到你的面前。 那一刻，他承认自己被愤怒cao控的时候见到的种种难以理解的画面里，至少有一件事是真的——天神给他的许诺。 我们终会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