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修）

    第四章

    太阳渐渐西沉，屋里暗了下来。几个小宫女悄无声息的进来点亮了油灯烛火，然后又轻手轻脚的退了出去，在门外候着。屋里有那几位在，自然是轮不到她们近身伺候的。

    皇上盘腿坐在暖炕上看这几日的奏章议表，许嬬侧坐在一旁捧着本闲书，有一搭没一搭的翻着。两个人你不吵我，我也不招惹你，倒是非常融洽。

    小周伺候着五公主在书桌前描字帖。有他在，公主哪有心思写字帖？小姑娘拿着笔在他脸上涂涂画画，墨汁滴的到处都是。小周不躲，由着公主图画，看着墨汁马上要沾染到公主手上了，才掏出帕子仔仔细细的给人擦手。

    ＂咯咯咯小周长胡子了，阿娘你看，小周有胡子啦。＂五公主笑得露出糯米乳牙，乐颠颠的跑过去扯许嬬的裙?，叫她看。

    许嬬看着女儿高兴的模样，笑着看了小周一眼，＂就惯着她吧，越来越骄纵。＂

    ＂奴婢微贱，能博公主一笑，奴婢......＂小周膝行几步跪到屋子中间，垂着头，细声细语的回话，＂只觉得荣幸至极。＂

    他的衣襟上沾了墨，头低着，让人看不清脸，披散的头发柔顺的从身体两侧垂下。小五被他的头发吸引了过去，拽在手里把玩。

    皇上抬起头，打量了几眼，＂见许嬬和小五就乖的像只猫，往日就是见了我也没这般顺从。天天就知道惹是生非。＂

    许嬬笑了，＂他这性子可是圣上您亲自调教训导出来的。小沈大人呢，你来说说对不对？＂

    沈大总管适时的从外屋进来，手上拿了盏带玻璃罩子的灯进来，放在暖炕的矮桌上，躬身对着皇上和许嬬说道，“下奴未曾听清皇上娘娘的话，不敢妄自揣摩。”

    ＂那小林大人说说看。＂许嬬踢了踢一下午都跪在她脚边的小林。

    ＂奴婢不敢妄议。＂

    他是这三个人里年纪最小，话也最少。

    沈大总管赶紧岔开话，＂娘娘，晚膳那边准备好了，还备了桂圆甜羹......＂

    ＂甜羹，阿娘。＂五公主的注意力从头发转到了甜羹上。

    许嬬侧头往那矮桌上瞥了一眼，瞧东西还堆的老高，不咸不淡的说道，“左右今天也看不完了，小沈，让人把东西都搬走。圣上要摆架子就去别处，别成日里在我这假用功。”

    五公主年纪小小的，但是人却勤勉的很，听了许嬬的话不满的撅起嘴巴，“不行，阿娘，你说过的‘今日事，今日毕，勿将今事待明日’，怎么到了爹爹这你就改口了。”

    皇上听了大笑，“咱们小五真是好孩子，爹爹该学着些你的勤勉。”

    “阿娘说勤勉是好习惯，”五公主骄傲的扬起小脸，“等我长大了去文殊院读书定是比二哥三哥他们都要厉害的。”

    许嬬轻笑，弯腰问女儿，＂那你现在要吃甜羹还是写大字？＂

    ＂要吃甜羹！＂五公主立马改口，＂身体也很重要！我多吃甜羹，以后读书会更用功的！＂

    皇上听了五公主的话不由自主夸赞道，“勤勉是好，但也要注意身体。小林，抱公主先过去。”

    小林默默从小周身边把公主抱起来，刚要往外走，小公主叫他等下。小周不动声色的跪直身子，垂着眼睛替公主整理好衣裙，穿好鞋子。公主这才高高兴兴的揽着小林，示意人可以走了。

    许嬬刚想笑她，这才几岁的小人啊就摆那么大的架子。可她抬头刚好从小林略微松散的衣领处漏出里面杏红色的中衣。

    看人抱着公主走了出去，小周才抬起头看向皇上和许嬬。

    ＂快去净手净脸，这样像什么样子。＂皇上摆摆手，催他下去。＂也不怕人看了笑话你。＂

    ＂奴婢遵命。＂小周抿着嘴，带着柔柔的笑意退下。

    许嬬转身坐到梳妆台前，对着镜子拆自己头上的珠花首饰。小沈看到了，上前小心翼翼的帮许嬬把几处固定牢靠的发饰摘下来。

    ＂你去看看小林，他不大会陪着公主。＂许嬬腰背挺直，全无刚才的盈盈笑意，只面无表情的吩咐道，＂不许小五吃太多甜食。＂

    ＂下奴遵命。＂沈大总管躬身退了出去，林暖出门的时候把剩余的女官都带走了。

    等着屋里只剩下许嬬皇上二人，许嬬才开口问道，＂是我学识浅薄了，竟不知什么时候有杏红色的官服。＂

    皇上不知何时从暖炕上下来，赤着脚走过来从后面拥住许嬬，下巴垫在她颈窝，两人一起看着镜子。

    ＂两个孩子闹别扭，我能怎么办？＂皇上贴着人的耳廓慢慢解释道，＂给小的一身新皮，给大的一份新差事，手心手背的不能偏心啊。＂

    ＂只是身衣服？见了穿那颜色的衣裳的人，怕是老国公们看见了心里也要掂量一番才敢说话。＂许嬬没好气的把人推开。＂我要是小周有会气得够呛。脏活累活干了几年，一回头主上把恩宠给了旁人。＂

    皇上就是不松开，赖在许嬬身后，＂让小林管着他已经算好的了，让别人行监察之权那个小混蛋早死八百回了。＂他想了想有些埋怨的搂紧许嬬，继续说道，＂都是你惯坏的。＂

    许嬬被这人颠倒黑白的话气笑了，＂你之前不宠他？之前是谁献宝似的把他带来我面前......＂

    ＂我以前没纵着他完刚弄权啊。＂

    ＂那是我这个深宫妇人教他的？＂许嬬看着镜子里两人紧贴的脸，浅浅一笑，＂我父兄无官无职的，谁会cao那份心？＂

    皇上怔怔的看着镜子里的笑容，喃喃道，＂笑着真好看....＂

    ＂什么？＂

    ＂你来敲打敲打他俩。＂皇上深呼一口气，将脸贴在许嬬后背，＂已经够乱了，咱们一起养的狗不能再窝里咬了。＂

    许嬬沉默片刻，起身披着大氅走了出去。

    也不知许嬬对二人说了什么，两人谁也不辩驳，只端端正正的跪在了院子中央。

    许嬬进侧殿的时候菜已经上全了。四冷菜、四热菜、四炖菜、四甜品、四汤品、四面食错落有致的摆在桌上。

    在这里一贯都是抛去所有虚礼，每道热菜端上来的时候都冒着热气，每道冷菜也没让人破坏了摆盘。纵然菜品少了些，但是样样精致，看着丝毫不寒酸。

    自从五公主出生后，许嬬就开始修身养性，自己做主将十二的配置降到了四。

    ＂你身子弱，况且如今小五也平平安安的长大了，不如就恢复成以前的配置。＂皇上在饭桌上又提了一次这事。

    许嬬搅了搅碗里的清粥，＂婕妤的分例就是这些。前朝有张贵妃为女祈福自请退位，我如今想小五好好活着，虽不至于退位，但也万万不敢行僭越之事。＂

    女官站在许嬬身后服侍着，听了她的话，开口道，＂娘娘是慈母心......＂

    ＂慈母心？担不起这几个字。＂许嬬轻笑，＂只是想女儿健康长大罢了。＂

    ＂你想女儿健康，我也想你好好的。＂皇上轻轻握住许嬬的手。

    小公主在一旁＂咯咯咯＂的笑了。

    “你笑什么呢？”皇上回头逗着女儿。

    ＂嗯……阿娘关心我，爹爹关心阿娘，那我就关心爹爹。＂五公主学的有模有样的抓住皇上的手，“女儿也想爹爹好好的！”

    屋里一阵欢声笑语。热汤热饭，再加上炭火烧得十足，屋里人丝毫察觉不到屋外腊月里的西风，只觉得暖意融融。

    院子里跪着的两人也没觉得多难受，还有心思借着月光比着手影。

    “我这是狼，肯定能咬死你这个兔子。”小周昨儿夜里突然被传召进宫就觉得事不对，第二天一早看着姓林的也进了宫，逐渐琢磨出点头绪。许嬬是不舍得跟他们动手的，大不了就是罚跪。他特意找了身末流内侍的衣服换上，这衣服又丑又粗，唯一的优点就是里面续满了棉花。

    “可是我不会比划别的。”小林两只手冻僵了，学着小周手指的姿势比划了几下，怎么都不对。他衣着单薄，无论是里面的鲜艳色衣服，还是外面这身深紫色的官袍用得都是上等绸缎。这种布料贴身，柔软，但是挡不住冷风。好在他年纪小火力壮。

    “看仔细点，怎么那么笨，不教你了！”小周又把手伸他眼前比划，一步一步教他。可小林手指越来越僵，气的小周抬手照着他的手打了一下。

    小林手指没了知觉，被打了也不躲，只眼巴巴的看着小周，“小周哥……”

    “这会圣人也不在，装出这副狐媚样子给谁看呢？”小周冷笑，把手揣进袖子里。

    小林低下头不敢再看他，手也放下，失落的垂在身侧。

    过了好一会，侧殿的声音没了，可没人叫他们起身，甚至没人路过这块——这两位大人的笑话不是那么好看的。

    小周倒是不在乎跪多久，他从小就习惯了隔三差五被罚。他侧头看了看那位低头专注着看地砖的小人，这人实在太瘦了，低着头后脖子上的骨头都看的清清楚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