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儒词】池上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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池上碧 星絮上山求剑,如无意外,应当带回来一把剑。 但他不仅没带回来一把剑,反而带回来一个人。 风九卿说,给我看看你的剑。 星絮少侠年纪轻轻,名头倒是很响,同他的剑光一样亮。只是名头这样响当当,剑法教人心慌慌的星絮少侠也会有烦恼。 星絮想要一把剑,一把足够好的剑。 好的剑客同他的剑是一种什么样的关系,并没有人说得清楚。毕竟好的剑客不多,配一把好剑还愿意袒露心意的则更少一点。但是对星絮来说,一把足够好的剑很重要,又没有那么重要。 假使你是天下第一的剑客,那你的剑自然是天下第一的剑,不管你拿的是淬火锤炼一千天整的精钢,又或者是随手折来的新生柳枝,都是天下第一。这道理浅显又难懂,毕竟天下第一只有一个,天下第一的剑自然也只有一把。星絮一向很晓得这道理,应当说在剑一道上,没有什么道理是他不晓得的。剑宗几十年里只出了他一个天生剑心的剑客,书上写天生剑心者,我心如剑,我剑即心。这话星絮入门时候听过,晓得过,也不曾违背过。 当然,以后也不会。 但是现在,即便是天生剑心的星絮,也不能真正把他的心变作一把剑,一把足够锋利,足够沉重,足够真实的剑。 于是他现在站在这里。 北山顶上,有世上第一的铸剑师。 天下第一的剑,当然出自天下第一铸剑师的手中。 风九卿说,给我看看你的剑。 这话他说过很多遍。每一个上山求剑的人见到他,都要听一遍。其中很多人摇头,在天下第一的铸剑师面前,不论拿出怎样的好剑,大约都是一种挑衅。同样也有很多人点头,他们或许要聪明一点,得偿所愿的也就更多,要给风九卿看平生最得意一招,教燕子回头,教溪水倒流。天下剑客十斗,风九卿一人见过八九。 这道理一样简单,见过太阳月亮,方晓得世上有光;瞧过一个人的剑,便看到他面前的道。 但是星絮却摇头。 他有比他人更快的身手,有比他人更远的道,理所当然将从风九卿手上拿走更好的剑,最好的剑。 但是这样厉害的星絮却摇头。 他没有佩剑。 这是世上最需要一把好剑的人,也是世上最不需要一把好剑的人。 星絮说:不成。 我的剑,是杀人剑。 什么是世上最厉害的剑法,武林里为这吵过三百年。然而世上所有武学,归其根底,学的是杀人。侠以武乱禁,武是手段,是筹码,乱的是掌控,是生死。没有永不出鞘的剑,也没有从不沾血的刀。武者先学杀人,后做选择,以选择善恶,选择正邪,选择生死。 杀人之武学,先是能力,后是抉择。 因而世上最强一剑,当是杀人剑。 杀应杀之人,杀必杀之人,此前万万招作铺垫,平生千把日夜作引子,最终归于一剑,只要一剑,也只有一剑。 以断生死。 风九卿笑起来:你杀不了我。 星絮摊开手。他对这判断毫无意见,但他仍有话要说。 星絮说:我一见你,便晓得要给你看平生最好一剑。 风九卿说:我若是不曾见过你的剑,便不知道要如何铸你的剑,铸怎样一把剑。 星絮摇头:今日我见你,只有一战之愿,没有伤人之心,即便拔剑,也不过是泛泛。倘若不能给你看最好一剑,往后三十年,我大抵都会遗憾。 风九卿说:若我不替你铸一把天下第一的剑,只怕也会遗憾。 于是不喜欢遗憾的星絮下山去,身后跟着也不喜欢抱憾的风九卿。 风九卿说,不如往北去。 星絮没有反对,他当然不会反对。假使世上只有一个人可以铸出最好的剑,那这个人只能是风九卿,这个人说的话当然也不会有错。况且对他来说,往何处去,好像都没什么区别。 风九卿讲,请你去取一块冰。 一块世上最冷的冰。 要淬世上最硬的钢,当然要取世上最冷的冰。 况且,风九卿说,北边还有最好的酒。 两个人坐下来喝酒。 酒好像总是有一种神奇的力量,他们手上的酒是最好的酒,这力量当然会更大。 星絮很诚实地称赞:好酒。 风九卿很坦然地接受。 翌日取冰,上得峰顶最绝处,有剑痕一道。星絮由是停下来。风九卿敲两下岩壁,教他运三分力,往薄处斩。星絮回头瞧他,人却不动。 风九卿讲:从前年轻气盛。他这话讲得很坦荡,毕竟江湖倥偬,教人人皆有少年时。 星絮又把头扭回来,对着剑痕上下端详两遍。 好剑,他评价。 风九卿摊手:可惜折了。他话已讲完,又敲两下岩壁,云一样飘下山去。 星絮运气十分,斩在那剑痕边上,搂下冰晶数块塞进羊皮囊里,也下山去。 他忽然很想请风九卿喝一杯酒,一杯同昨夜一样好的酒。 请朋友喝酒是件好事,如若你的朋友是天下第一,那这便是天下第一的好事。 风九卿当然也不能错过天下第一的好事。 他感叹道:不花钱的酒,确实更好喝。 星絮不理解区别在哪里。但剑者以剑论心,刀者借刀会友,故小人不可持剑,懦夫难以挥刀。山顶上他见风九卿一剑,心之所至,还他一剑,只这点隔空交手,便可以抵过庸碌相识十载。 他对朋友一向很宽容,也很大方。 风九卿突然问他:剑对你来说是什么? 心。 星絮答得很快,似乎完全不用思考。不过对于天生剑心来说,这好像确实是个不用思索的蠢问题。 他的朋友很了然地笑起来。 星絮也有一个问题。他作了起手一势,仿的正是风九卿当年一剑。他抬手,问:我们从前是不是见过。 风九卿没有回答他。一个醉鬼是不能给出任何回应的,哪怕他是风九卿也不可以。 好在星絮也并不需要他的答案。比起别人的话语,他一向更相信自己的剑,更相信自己的心。 青青池边草,斜斜枝上花。 风九卿很少做梦,因此梦见的过去好像就显得更加珍贵,更难得。 年轻的星絮抱着剑说,同我打一场。风九卿在梦里差点笑起来,摇头答他:你打不过我。这事实未免教人心碎,年轻的星絮也难以免俗。 他只好讲:我以后会很厉害。这倒是真的,风九卿点点头,天下第一,谁看了不腿软。梦里的星絮没理他这点预言,继续背台词,像一个正儿八经很多年的约定:下次见面时,我们打一场。 风九卿又想逗他:可下回见面,我就不是剑客,只能铸剑啦。 不如替天下第一的剑客,铸一把天下第一的剑。 风九卿这样想,也这样讲,像一个承诺。 天光乍亮,星絮问了一个需要答案的问题:接下来去哪里? 他们走了很多地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铸剑需要的材料太多。还有一个不容忽视的原因是这两个人比较闲,可以同去的地方也比较多,既可以在雪山上喝酒,也可以去山崖上等花开。 但星絮却感到奇怪。 他的剑仍旧可以劈开山石,仍旧可以斩断潮水,但他的心却在变化。他仍旧渴望变强,渴望拔剑,渴望剑道终点,但他的剑在改变。或许平生并没有完美的一剑,这认知固然可怖,但更可怕一点在于,星絮意识到这一点,不仅没有沮丧,还有一种理所当然的窃喜。 这实在很奇怪。 可惜星絮并没有空去奇怪。金陵罗家向剑宗下了剑帖:镜湖之上,与君一战。一夜之间,半个江湖都在朝同一个地方去,剩下半个则已经到了杳山镜湖。 风九卿笑着拍他肩膀:天下第一麻烦事。 星絮倒不怕麻烦。应当说,如果有什么剑不能斩断的麻烦,对他来说才是真的麻烦。但这并不能改变他们要乘船骑马上山的事实,这才真教人沮丧。 下帖人是罗家的二儿子,叫罗苇。李太白写春风不相识,何事入罗帷时应当不曾想见,原来缱绻春风,也可杀人。罗家以刀出名,秦淮河畔练出来平海刀三式,罗家大公子因而少有名声。但显然更多人喜欢罗二郎的故事,庶子出身,没有学刀的资格,一个毫无名气的青年,却能有一把举世无双的剑。原来青萍之末,春风化雨,春草连绵,积累到了也能杀人。 罗家二郎学成,败了亲爹亲哥,挑了两派掌门,方把帖子送进剑宗山门。而这个故事,似乎才刚刚开始。 一个江湖鸦雀无声又窃窃私语,一个声名鹊起的新秀,和一个没有佩剑的剑客,究竟胜负几何?天下第一的剑客若是没有剑,还能否列位剑道第一? 风九卿说:镜湖这地方不错。 说这话时他们正在登船,船夫听了这话直乐,说侠客慧眼独具,天下水脉要论灵秀,当属杳山,杳山之最,则在山顶镜湖。风九卿接着讲,湖心桃树不错,往年秋天尝过一回,桃子挺甜。 星絮倒不讲话,他在擦剑。 剑是风九卿昨晚现削的,用料相当心血,杳山底下好容易找出来能用的木头。风九卿称之为他铸剑生涯最低端的作品,连名字也不肯取。星絮并无所谓,接过来擦剑。 船靠岸了。 罗苇已在湖心等候。他一向是个很有耐心的人。如果他没有足够的耐心,恐怕也无法在兄长和父亲的眼下学剑,更枉论学成。很多年前他一无所有,只有剑;很多年后他靠剑获得了很多东西,金钱、名望、佳人都唾手可得,但他仍旧只能相信自己的剑。他只有两样东西永远无法被夺走,他的时间和他的剑。 而这两种似乎是同一种东西,至少在过去十年是同一种。过去十年里他看过很多破晓,很多星夜,罗二郎已经明白了一个道理,今天学不会的剑招,明天或许就可以;夏天不能得到的东西,到了冬天或许就轻而易举。 今日,似乎正是这样一个冬天。 星絮也到了。他独自乘小舟进湖心,他的身边没有人,他的手上也没有剑。 再一瞬,罗苇知道他看错了,但又好像没有。木剑在青钢面前,也能称作一把剑吗? 一人,一舟,一剑,以论胜败。 罗苇拔剑行礼:此剑名为青萍。 他已不必再报名字。 剑既出鞘,没有回头路。 不错,星絮讲。 此时罗苇在他手下走过五十招,青萍剑法胜在灵巧,意在剑先,以罗二郎如今年纪,确是下过苦功夫的。罗二郎却不好过,外人看来前五十招势均力敌难解难分,实则青萍剑法已用尽七成,他上前疾攻屡次不成,剑势平平,如今听闻点评,即便心智坚忍,仍有动荡一瞬。 只一瞬,星絮提剑一挡,挡开青萍锋芒,罗苇空门大开,木剑无锋,却有千钧力,将至面门。但罗苇动也只要一瞬,他虚晃一刺,剑尖甩向木剑剑柄。星絮错手,罗苇再提气,足尖一点,身法快了几近一倍,朝后激退。 星絮不动亦不追。罗苇直掠上前,双手持剑,沉沉横扫,乃是青萍剑法中太山之阿一式起手,取玉石俱焚效。星絮迎向剑锋,剑气横烈,两剑相交。罗苇再提力,青萍剑上隐隐现出裂纹数道,他骤然提身,将剑朝前一送,三月前他胜亲生兄长,正是用这一招。只再进一寸,剑锋便可划过星絮衣襟,再过一刹,胜负只在这一刹。 天下第一,离他只有一寸。 也仍有一寸。 星絮侧身扬剑,木剑被削去半截尖头,但剩余半截连同剑柄,正抵在罗苇咽喉。 只此一刹,只此一剑。可定胜负,可当第一,剑道第一,天下第一。 你输了,星絮讲。 星絮自湖心来,于是全江湖都知道胜负何在。并无人拦他,也无人敢拦他。 但湖边站着风九卿。 风九卿笑着拦他:我的剑呢? 他明知故问,星絮也笑着应他:丢了。 风九卿挑眉:架子这么大? 星絮笑道:赔你一剑。 他一边说,一边伸出根湖心光秃秃的桃枝。 天下第一的剑客,当然要持天下第一的剑。 他手上若是宝剑,便是天下第一的好剑,若是树枝,便是天下第一的树枝。 风这时候吹过来,山上下一点小雪,倒不怎么冷,是好天气。 星絮起手,剑势平平,即便是十多年前他入门,也没有使过这样平淡的剑。 风九卿却看得很高兴。 有雪花落在这两个人鬓发上,或许也落在了星絮的剑上。 他的心忽然变得柔软,热得可以融化一片雪。 他的剑动了。 星絮的剑变得很慢,他的心好像不再锋利,他似乎不那么厉害了。但是风九卿仍旧看着他,很高兴。星絮看到他的眼睛,又觉得从没这样好过。 他直剑前送,递到风九卿面前,像送他一阵风,一朵花,一个吻。 树枝上有一片新生的树叶落下来,青碧色,掉进风九卿掌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