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27 对峙
C27 对峙
小何双手各拎着两摞文件袋，腋下夹了不锈钢保温杯，耳朵不伦不类别着黑色水笔。 “头，这里签字！”他唯一空闲的小拇指从耳后扯下笔，牙齿咬下笔盖，小步地跟在男人身后，含糊不清喊。 林羡心不在焉地接过水笔，拇指沾上了某人的水迹，顿时嫌弃皱眉：“你不会等我回办公室签？” 小何还咧着白牙咬着笔盖，直到他签完字，才有机会好好说上一句话——“这不是羡大队长好不容易有时间吗，我怕等会儿又找不到你人了。” 他笑嘻嘻地把文件收好，见林羡洁癖地擦了擦手，才说：“队长，你说这案子奇不奇怪，当事人的视角变成了受害者，报案人变成幕后黑手，他可真能编。” 小何口中的他自然的指是嫌疑人蛇哥。 林羡淡淡应了一声，眉间却隆起思索，小何惯会看人脸色，慢慢悟出一丝意思：“怎么了，您这也不像是结案的表情？这案子还有隐情？” “说不好，直觉告诉我没那么简单，沈朱影说的话不像是假的。” 林羡摇头。 “怎么不像假的，他为了洗脱自己的罪过，最有可能就是栽赃给江楠了，动机很合理啊，而且他犯罪的证据链齐全，这完全是一起官民合作破获的成功案例。” 小何追问，帮他推开一扇玻璃门，嘴里不停。 林羡想起他痛苦迷惘的表情，恍惚了一瞬，“如果是编的，编的也太详细了，最重要的是，他的故事和真相往往只有细节的差别，却导致了整个角色的转变。” “比如？” 林羡笑了笑，“比如，神风是作为蛇哥雇佣的杀手，还是威胁蛇哥的工具。” 小何品了品，震惊地瞪大眼睛，“你的意思是，如果照着蛇哥的视角，神风是江楠的人，那不合理啊——” “他捅了江楠一刀，是的。” 林羡肯定地点头。 “自己人捅自己，这是什么脑回路？” “这就是他整个故事最不合理的地方，但按照我们的视角，神风是蛇哥的人，伤害江楠再正常不过，所以江楠提供的整个证据链，才会那么天衣无缝。” “用蛇哥的视角，就说不通了，除非，”他停顿了一下，“江楠是自愿的。” “这样也太阴谋论了吧，把人好端端一个缉毒青年说成大阴谋家，我不同意，头，你脑洞太大了，我还是觉得他是在狡辩。” “我只是提出任何一种可能的假设。” 林羡不和他争辩，两人已经进了办公室，没想到沙发上坐着一个人。 小何立刻收起嬉皮笑脸，林羡也端正身形，叫了一声，“江局。” 正擦拭茶具的中年男人抬起头，笑着应：“来了，羡队现在可是大忙人一个，不来办公室都抓不到你人呢。” “这是哪里话，”林羡忙上前，坐在椅子上，接过茶具，将茶案浇了一遍，重新烧了一壶，茶具的颜色变深，“这不是最近案子多，三天两头都回不了一次家。” “你是我们局里最能干的了，你不担着谁来担？”江局调侃。 小何顺嘴附和：“江局说得对，轮敬业，我们羡队排第一谁敢排第二。” “你这么闲，也没见你帮我分着点。”林羡反击。 小何揉了揉鼻子，不敢吭声了。 “我只是来看看，你手头上的案子都办的挺好，看着辛苦，正好来告诉你，沈朱影的案子加快进度，上头反映很强烈，说要尽快给被害人一个交代。” “江楠协助破获的那起缉毒案，在民间反响很大，省里是说想当做正面案例宣传，你们尽快准备好材料，也可以适当采访江楠，当然，还要等他醒来。” 林羡心中一动，“江楠没死？” “局里派人去过几次，从icu转出来了，暂时没有性命之危。” 江局将一份纸放在他面前，“证据链齐全，可以对嫌疑人量刑了，下一步是公诉阶段，案件移交人民检察院，你们不用插手了。” “嫌疑人没认罪，侦查羁押期还没过，怎么就开始公诉了？”林羡一惊。 “这个案子必须速战速决，民众都在等着我们的交代，嫌疑人的尿检虽然正常，但运货却是证据确凿，法院会根据犯罪证据量刑。” 林羨的脸色在他讲话的时候逐渐变差。 “呀，茶泡好了。” 江局转移话题，笑了一声，按着壶盖，水流自壶口倾倒而下，茶香四溢。 他各分了一杯，林羡本不该劳烦他，可是现在却宛如冻住似的坐得直愣愣的。 冒着热气的冰裂纹釉茶杯放在面前，他没碰，只说：“是不是太草率了？还有很多细节没有理清。” “这个案子从开始就掌握在我们手里，捕获犯人水到渠成，另外三个从犯都已认罪，沈朱影只是无谓的挣扎。” 江局看着他，平静的眼底莫名的压迫：“小林，还有问题吗？” 林羡回望，没有说话，无声地对抗。 小何默默缩回墙边，不敢吭声。 “沈朱影那边要求上诉，请律师为他辩护。” 最后，林羡捏了捏指节，绕过他的问题。 江局理了理自己的领子，白色警服在此刻的林羡眼里，刺眼极了。 接着，慢吞吞地抿了一口茶，眯着眼叹了一声：“涩了点。” 他将茶杯放下，看上去不太在意：“那就让他请。” 林羡听到这句，却没有松气，心中反而隐隐忐忑起来，这种忐忑一直持续到准备去采访取材，不安更甚。 江楠醒了。 林羨实际上和江楠只接触过一次。 据说是被威胁的当晚，江楠拨通了电话。 话筒那边的声音异常清晰。 “您好，我举报三江口沈朱影贩du，并威胁我作下家销赃，请警方尽快派人和我的人对接，地址......” 当晚是兵荒马乱的一夜，林羨几乎彻夜未眠，他提到的信息十分宝贵，包括警队暗地追踪的，也有毫不知情的，每个点的接头人和地址从他口里说出，期间有几次停顿，似乎是有人在监视他，也让林羨加深了对他人身安全的担忧。 历经半个小时，所有信息整理成了花名册，长达十多页纸，林羨难以想象，这是凭借人类记忆能达到的水平。 最后他提出，派人手保护江楠。 江楠毫无起伏的语调从话筒那边传来：“不用，会打草惊蛇，我今天假意答应合作，他们没想到今晚我就会报警，防守没那么严格，之后有事私下联系金铭，不是特殊情况不要找我。” 他似乎找好了所有退路，那份果敢和冷静让他也为之惊艳，之后的每一步，都在他们的计划之中，也渐渐放下了对江楠的担忧。 就在收网的那一晚，唯一一个重伤的却是江楠本人。 林羨很难说服自己，这是他一手策划，可市局为了这个缉毒案件特意找他，要求加快进度，却更勾起了他的怀疑。 林羨在此之前做过江楠的背景调查。 九洲芯片专利技术的垄断资本，中高科技的金字塔尖，早期走黑道起家，现已金盆洗手。 这样看来倒也合理，难怪蛇哥会挑选他作为切入点打通渠道。 林羨忽然陷入和蛇哥一样的恐惧当中。 线索太完善了，蛇哥想要翻案几乎是天方夜谭，市局将他挣扎看作困兽之斗，根本没有放在心上，他们都认定蛇哥必死无疑。 江楠，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冷静，狠绝，聪明人。 林羨在看望这个男人之前，的确是这么想的。 他和小何带着水果花篮去探望的时候，在脑海中已勾勒出一个轮廓，但唯独没想到是这样的场景。 一个女孩坐在病床前，男人穿着病服，低头，张嘴咽下一口粥。 “江楠，烫的，先晾一会。” 女孩似乎没来得及阻止他。 男人抬起脸，双眼黑亮，也没喊烫，看着她的眼神可以算是温驯。 “那你吹吹好不好？” 女孩依言吹了吹气，他看上去高兴极了，忽然俯身碰了碰她的脸，哀求。 “我好想亲你，月月，会很舒服的。” “不可以哦，你身体还没好。” 他又生气又委屈，眼眶红红的，像伤心的小狗。 “只是一下，一下就好。” 女孩还是拒绝：“你控制不住的，听话。” ...... 林羨呆在病房门口，小何拎着水果篮子，堵在他背后，什么也看不见，探头探脑的：“头儿，你干什么呢？快进去啊？” 他宛如脱体的魂回身，面前突然多了一个人，他穿着西装，面色带着笑：“林警官来了，怎么不提前说一声？” 他的身体完完全全挡住了视线，林羨大梦初醒，指了指小何的水果篮子，“我们得到消息说江先生已经醒了，特此慰问，冒昧打扰，还请海涵。” 金铭恍然地点头，没有回身，大声喊：“江楠，林警官来找你了。” “进。” 那边应了一声，金铭接过水果，才把他们从外室请进来。 小桌上的碗被撤下，女孩朝门看过来，林羨才得以看清她的整张脸。 清丽绝尘，一袭米白长裙，眉目流转自有风情，一双眼睛瞧着，倒像要把人看化了，只是眼底的淡然中和了天然的媚意，让人不敢靠近。 “咳。” 金铭手作拳，抵着唇咳了一声，林羨不自然地转动眼睛，落在旁边男人身上。 江楠正盯着他，一改刚才乖巧的态度，面无表情。 明晃晃往外发射冷刀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