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我爱着一个人,我的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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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男人走近,他身上的气息越加凛冽逼人。 那是驰骋战场,杀死了不知多少敌人才能锻就的一身肃杀之气,一时间,几乎攻占了蒂安娜所有的感官。 蒂安娜站的地方,脚下有一层厚台阶,这让她可以如身后雕塑台上的圣女像一般俯瞰前来祷告的信徒。 然而此刻,她却发现穿着盔甲的对方比自己还要高。 但没有等到她仰望他面具下的那双眼睛,他已经低下头,虔诚地单膝跪在了她的面前。 他低着头颅跪下时,左手握着剑柄,剑尖点在地面,右手手臂搭在膝头,这个姿势令蒂安娜恍惚了一瞬。 前世艾德里安前来祷告时,每次都是以这般姿态跪在她面前。 难道是艾德里安? 蒂安娜心存疑虑。 因为在前世,艾德里安是在她嫁给他的养父后,才进入教堂进行祷告。每次都在每月最后一日,蒂安娜甚至担心被他发现自己的身份。 并且艾德里安的气质阳光而忠诚,和眼前人并不相似。 教徒并不允许带剑进入教堂,以剑为生的骑士属于特例。 在塞赫里,每一名骑士死后,他的佩剑都要随他一起葬入坟墓或者悬于碑前。 蒂安娜看着脚下的男人,在记忆里搜寻了一番,没有寻找到任何关于他的信息。 前世、今生,都没有。 对方是第一次来到这里, 来人放下黑色长剑,抬头仰望着蒂安娜。蒂安娜如见每一位教徒一般伸出右手。对方立马用双手轻轻捧住了她的手掌。 那宽大的手甲足有她的手掌两倍大, 坚硬冰凉的手甲触及皮肤,蒂安娜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手指。 这可不是什么好的信号,若是被所罗门看见,她必定会受到一番教训。 好在,对方一直看着她脸部的面纱,似乎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 他缓缓收紧手指握住了蒂安娜的手,手甲在活动时,发出金属松合的细微声响。 蒂安娜十分喜欢盔甲的手甲部分在活动时发出的机械声,但不是现在。 对方没有取下头盔,他低下头,隔着头盔轻轻吻上了她皮肤细腻的手背,说出了第一句话,“我的主,请宽恕我的罪恶。” 声音低沉,听得出来是个青年的声音。 头盔会使声音失真,蒂安娜无法辨别这是否是艾德里安的声音,但她倾向于不是,因为艾德里安与她交流时,语调并不似这般阴郁低沉。 如果说艾德里安是骑士的光面,那么来者就是骑士的暗面。 蒂安娜并没有表现出来,她以担任圣女时才会使用的温柔声音问,“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抬头看着她,“西蒙,我的主。” 她猜得不错,果然并非艾德里安。 蒂安娜暗道。 西蒙似乎不太明白祷告的流程,像是今天之前从来没有走进过任何一家教堂,她不问,他便保持沉默一言不发,只用头盔下的那双眼睛盯着她。 蒂安娜感觉得到他的视线,甚至盯得她有点心烦。 毕竟蒂安娜从来没见过这般被动的教徒。 她继续问,“你来这里,是要为你的亲友祈福,还是为自己的罪恶忏悔。” 西蒙低下头,将蒂安娜的手隔着头盔贴在他的侧脸上,他道,“忏悔我的罪恶。” 之后,他没有再等蒂安娜追问,继续道,“我爱着一个人,我的主。” 蒂安娜愣了一瞬,这话前世她在艾德里安的口中时常听到。因为听过太多次,所以下一句话她记得格外清楚—— 一个我不该爱的人。 西蒙终究不是艾德里安,他没有说出下一句话。 在这逐渐昏暗的黄昏时刻,他捧着蒂安娜的手,将脸隔着盔甲轻蹭着她纤细柔软的手掌,冰而硬的触感几乎将蒂安娜的右手包裹起来。 她不想形容这种感受,但她有一瞬间觉得,西蒙依恋的姿态似乎将她当作了他的恋人。 若在前世,蒂安娜会觉得这是教徒对她的信任,从而由衷生出悲悯。 但现在,蒂安娜觉得自己仿佛被一条冰冷的蛇给缠上了。 好在,西蒙很快便把脸挪开了,转而将头盔坚硬的额部贴上了她的手背。 这是教徒祷告时在她面前常用的姿势。 蒂安娜赤脚站了一日,此时脚底已经变得麻木钝痛,她耐着性子问道,“你爱的人,她叫什么名字。” 西蒙没有抬头,年轻的声音从头盔下传出,“……莉莉,她叫莉莉。” 蒂安娜道,“她有一个好听的名字。” 西蒙对此不置可否,但他接下来所说的话却令蒂安娜有些吃惊。 他道,“我爱的人死了,死于我的无能。” 他声音渐渐变得低沉,仿佛陷入了某种自我憎恶的情绪,“我无人可及的愚蠢、顽固不化的道德以及小心翼翼的爱皆是杀死她的佐证。” 墙上并排的烛光照耀在西蒙冷硬的盔甲上,最后一抹夕阳透过花窗折射出混乱绚丽的微弱光亮。 他继续道,“我杀死了伤她至深的丈夫和一切对她不敬的人,但即便如此,却无法补救她生前遭受到的丝毫痛苦。我的主,请告诉我,我是否应该杀死自己来为此赎罪,抑或留着我的性命,为她祈祷而活。” 西蒙说得缓慢,语气更是极为虔诚,仿佛在认真请她指明他迷失的道路。 但蒂安娜却听得脊背发凉。 实际上,这根本称不上忏悔,倒不如说是罪行阐述更为合适。 蒂安娜由衷觉得他该去监狱里陈述这番话,而不是这所圣洁得与他的言论格格不入的教堂。 其他的教徒在祈祷时,莫不是表达自己的忠诚和一些无伤大雅的罪过,而西蒙眼下这番话却远远超脱了常俗,蒂安娜压根没想到谁会在祷告时说一些类似于“我是杀人狂魔”的蠢话。 她沉默半晌,以经久不变的话术道,“请用你的余生虔诚祈祷,神会宽恕你的罪过。” 蒂安娜心中腹诽:不过这种罪,神怕是也无法宽恕。 在蒂安娜说完这番话,西蒙抬头看向了她,他足足凝视了她很长一段时间。 虽然蒂安娜戴着面纱,但在这视线下,竟也产生了一种无所遁形的压迫感。 而西蒙分明跪在她面前。 她试图透过头盔上的缝隙看入他的眼睛,但光线太暗,什么也看不清。 良久,西蒙再次低头吻上了她的手背,“我明白了,我的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