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陆知
2.陆知
我要和顾谌结婚了。 高中以后,我很少和他见面,但每次在商场或者电视里都能看到他的身影。 他成了人人追捧的明星,那样的耀眼与遥远,我感觉割裂,仿佛童年的好友、高中时期的同学,都不是他。 但是今天,我和他走进了民政局,再出来,阳光刺眼,恍若隔世,我思绪一团乱麻,内心久久的起伏不定。 顾谌拿着结婚证,长腿大步,走到前面为我打开车门。 我脚下沉重一时无法迈出脚,看着前面的戴着帽子口罩只露一双深邃眼睛的顾谌,有些话想说,但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和他结婚,我很别扭。我不是他的粉丝,也不是爱他的人,我顶多算是他过去的一个好朋友。好朋友间突然成为夫妻,而且是因为我父亲哥哥公司的原因和他结的婚。 利益当前,我是攀附的那一个。 我终于想起自己要和他说什么:“顾谌,如果……我说如果,你重逢了你喜欢的人,或者遇到了喜欢的人,请跟我说,不要像我爸爸一样……出轨背叛……我不会纠缠你。” 帽檐下的灰褐色眼眸蓦地放大,他的眼中情绪变化很快,几乎微不可察,但我是因为注视着他眼睛认真说的,所以我看到了他眼中的瞬间愣怔。 “嗯,上车吧。”他平静点头,没再等我,而是自己先钻进车里。 民政局提前预约加清场,除了工作人员,外界无人知道刚提名影帝、红得如日中天的顾谌从今天开始隐婚。 作为彼此感情并不深的联姻对象,我们没有过多的干涉对方的生活。登记结婚的当晚顾谌并没有和我同居,而是飞去外地进行开播新剧的宣传工作,我以为他不喜欢和我住一起,所以那天早上,我回了家。 mama看到我有点意外,问我为什么回来,是不是和顾谌相处不开心?我没办法回答,我自己也不知道这个问题的答案。 婚礼在筹备,桌子上摆满各种盛开的花朵,婚庆设计师在喋喋不休的介绍每种花的含义、怎么搭配最好看、最有意义,我心不在焉的听着,突然想起一件事情。 高一春季学期植树节,顾谌从家里搬来几盆月季种在学校外门口绿化带里,抽出新芽长出花苞没两天,月季不知道被谁连土带根一起挖走。 他那天早上很低落,问我可不可以去学校监控室查监控,他想知道是谁偷了他的花。 很奇怪,从小到大,我很少会拒绝顾谌的请求,究其原因,可能是因为他给我一种“可怜劲”。 顾谌是个很漂亮又温润的男孩,眼眉一坠,眸光微湿,声音委屈一点,就会像极了在雨中淋湿透的纸盒子,面对这样可怜的小狗狗,是不会有人忍心拒绝的。 我也不例外。 所以我和他去找主任,去学校监控室,最后发现学校监控没拍到那条绿化带,而拍到的监控属于政府管辖,我们没看到那个偷花贼。 我以为这件事就这样不了了之,直到顾谌脸颊缀着一片小红点来学校,我问他脸上为什么长小红点,他支支吾吾的回答:“我昨天晚上和晓氿去抓偷花贼,没抓到人……脸上不知道碰到什么,有点过敏……” 我安慰他,等放学看到校门口的月季又少了一棵,想起顾谌帅气脸蛋上的红红点点,内心有些忿愤。 沫沫把一袋子药强塞进顾谌手里,一边心疼顾谌,一边义愤填膺的拉着我和他们去蹲守偷花贼,但那天晚上我们除了喂饱蚊子并没有看到可疑人物。 后半夜月光被乌云遮住,路灯也变得寒凉,我觉得偷花贼不会出现想提出回家时,林宥和赵智程骑着摩托声势浩大的停在校门口,脱下头盔精准找到蹲在黑暗里的我们喊: “喂!顾谌!你有病是不是?大半夜的带知知来这里压马路!” 沫沫先跳起来:“林宥!我们在抓偷花贼!你不要捣乱啊!” “什么偷花贼?偷谁的花了?” “就是顾谌种的月季,已经被挖走两棵了!也不知道是哪个道德败坏的家伙偷的!” 顾谌安静的站在月光阴影下,与身处路灯下的林宥久久对望。我那时神经粗,没发觉他们之间早就有些不和的端倪,只记得林宥问顾谌:“为什么把月季种校门口?” 顾谌回答:“因为好看。” 被挖走的月季空下的位置,在第二天种上了玫瑰,盛放的艳红色,与右边含苞待放的纯白色月季对比鲜明。 林宥大课间跑到我们班级,跟我炫耀:“看到没,校门口那玫瑰,我种的。” 林宥是个幼稚鬼,他不会长大。顾谌不是,他偏内向,很容易脸红。 但现在的顾谌也不是以前那个透着“可怜劲”的顾谌,他变得更像他的父亲,成熟稳重,绅士有礼,无时无刻给人一种压迫感和疏离感。 “婚房住的还习惯吗?” mama把我游离的思绪拉回现实,桌子上的花换成了各种精致的伴手礼袋。 我小声嘀咕:“哪有人婚礼还没办就先住进婚房的……” 我没听到mama一贯啰嗦的循循善诱的教导,一抬头,看到mama正用愧疚悲伤的眼神望着我,我心里咯噔一下。 “我知道你心里只把小谌当朋友,是爸爸mama……’” “mama,就选这个袋子吧!和洁白的婚纱多配呀!”我拿起桌子上的一个白色印花袋,打断mama的话。 mama神色更失落:“你的婚纱是粉白色的。” 我还没去试婚纱,先领证再办婚礼也是我提出的,婚礼的筹备我从来没有关心过,甚至说,我在逃避这场婚礼。 自爸爸和哥哥把我叫进书房,推心置腹的和我坦白公司现在所面临的困境、所出现的资金缺口多大、又是谁可以救活公司、以怎么样的条件答应伸出援手后,我知道我已经变成了等价交换一般的商品。 他们是爱我的,但不可否认他们更爱自身的利益。让我痛苦的不是我要和顾谌结婚,而是一个出轨的爸爸、未婚先育的哥哥劝我去嫁人,告诉我结婚后会幸福美满。 暑假结束我会回到学校读研,我没有接触过公司业务,也不知道一家大公司的倒闭意味着什么,我一直坚持拒绝联姻,直到我在电视新闻看到国外一家企业倒闭,导致上万个家庭失业失守的惨状,我才开始动摇。 我问mama为什么要原谅爸爸出轨,mama说,她从来没有原谅过爸爸,她已经不在乎爸爸了,她在意的只有这个家,我和哥哥。 我难以理解,心里更迷茫纠结,每天晚上的梦中出现的都是新闻里那些失业家庭的饥饿病痛,自我折磨一段时间后,我还是心软了。 在领证前,我打电话给顾谌,问他:“顾谌,你有喜欢的人吗?” 顾谌:“有,我好爱她。” 我心脏一沉,鼻子发酸,觉得很对不起顾谌,我占了他留给心爱女孩的位置。 “你现在和她在一起吗?” “不,我们已经……失联了很久……很久……” 我心里轻松了点,但依旧喘气艰难:“你知道的,我家发生了一些事情,你……你愿意跟我结婚吗?” 他沉默了很久很久,久到我以为他已经挂掉电话时,才传来低沉压抑的声音:“那你呢?知知,你现在心里有喜欢的人吗?” 失眠噩梦,父母的关系,哥哥的感情问题,交织在脑海里一片混乱,我摇着头,感觉身体特别特别累:“我不知道。” 他又沉默了很久:“好,我们结婚。” 婚礼的前几天我躲回学校,每天早上被新生军训的号角声吵醒,恍恍惚惚的睁开眼盯着天花板发呆,周围一切空旷无意义,我找不到自己存在的感觉。 就在我精神越来越虚弱飘渺时,宿管阿姨来敲宿舍门,提醒我两天没出门了,还有楼下有人来找我。 我走到阳台往楼下看,顾谌坐在石椅,弓着身,手肘撑着腿,拿着手机,漫不经心的手指轻点屏幕,远远看去,像是女生宿舍楼下等女朋友的男学生。 我的手机震动,是顾谌刚发来的信息:“伯母说你在学校,我来接你去拍婚纱照。” 我没回复他,放下手机洗澡洗漱,简单收拾了一下着装便下楼。 “没睡好吗?”他看到我疲倦的眼圈,眉宇微皱。 我笑笑,解释学习压力有点大,但这样的解释很敷衍,谁都知道现在还没到开学时间。 “你的工作忙完了吗?”我转移话题。 我之前无意间听到助理向顾谌汇报过行程安排,很紧凑,按道理,他应该没时间拍婚纱照,也不会现在出现在我面前。 “嗯,忙完了。”顾谌目光向下,停在我脚尖。 我疑惑低头,发现自己太着急穿了两只不同的袜子,脸颊顿时发烫:“我刚才太着急下楼,没看清……” 好囧,他一定猜到,我私下袜子胡乱丢。 顾谌表示不碍事,到了拍婚纱的地方也要脱掉,但我感觉还是尴尬窘迫,在车上尽量把双脚藏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并且打开车窗,任风吹进来,缓解气氛。 拍婚纱的地方在郊外一个庄园,路上经过英华国际中学的校门口,顾谌种的月季早已顺着栏杆爬上学校围墙,粉白色的花朵和围墙后的学子一样纯洁美好,而当年与它争妍斗艳的玫瑰已经不知了去向。 顾谌的目的地不是郊外庄园,最终车子停在一家隐秘安静的心理咖啡馆前,在我不解的目光中,他一如温柔的语气说:“知知,廖医生是个很优秀的心理医生,去和她聊聊,不要把自己关在房间宿舍整天整天不出门,伯母很担心你,我也是。我在这里等你。” 我明白了他的意思,愣住后酸涩涌上眼眶。 他明明什么都没指明,却像拿了个小锤子,轻而易举的在我心口敲开一条裂缝,让积压在里面的委屈、痛苦、压抑都汹涌而出。 从心理咖啡馆出来天已经大黑,我像刚从水底挣扎爬上岸的溺水者深吸一口气后,感觉身体轻松了些,这段时间的难过压抑疏解大半。 我没在休息区看到顾谌,外面的路灯被高大繁茂的榕树遮挡,只有地灯熹微引路,我走出去,环顾陌生清静的地方,内心对顾谌的感激被疑惑替代。 他走了吗?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 手机没电关机,长按震动两下就没了反应。 正当我焦急怎么回去时,在我没注意的幽暗树底下传来熟悉的声音,高大的身影从黑暗走出来,模糊的轮廓变得真实且可靠。 他没戴口罩,也没戴帽子,眉若远山,目似星辰,不遮不掩的大明星,就这样坐在树下,等了我几个小时。 “我在这里,知知。” 不安的心定下来,我小跑着到他身边:“我手机没电关机了。” 他轻声回应,然后握住我的手腕,把我外套袖子推上去,打量完后放下,又握住我另外一只手,重复检查着什么。 “怎么了?”我不解。 “不需要抽血检查吗?”他没有看到类似抽血的针孔淤青,疑惑里语气是庆幸的。 “医生说,我没必要。”我摇摇头。 “那就好。”他没放开我手腕,收紧的又握了我两下:“你手很凉。” 他的手心温热,裹着我的手,温暖传递过我微凉的指尖。我心中腾起奇怪的别扭感,倏地收回手来,把手插进外套的衣兜里:“顾谌,谢谢你。” “你开心健康更重要。”他笑了,唇角浅浅上扬,带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