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第三十四章

    东皇太一等人回到九玄界那一天，全界先是乌云密布而后又阴雨绵绵，充分显示了界主不太美妙的心情。

    “我就不和你们回去了。”落地的流光看一眼月来宫的方向，无奈地摇了摇头，“让哥哥先去见叶jiejie吧。”

    不管是她面对的东皇太一和应龙，还是被她提及的景琅转世，在听见“哥哥”这个称呼的那一瞬间，都忍不住露出了难以言喻的神色。

    东皇太一看一眼身侧的如意，如意急忙上前，软语相询，“景姑娘是想住在哪里呢？”

    “叶jiejie为我腾空了西华宫。”流光盈盈一笑，清丽无双，“我可以先住在那里，等叶jiejie来看我。”

    应龙忍不住“啧”了一声。

    无论言谈举止，流光作为一个爱慕叶明华的人族少女都无可挑剔，可在某些时候，还是会忍不住透露出作为时祖转世的傲慢来。

    他和东皇太一都陪伴了叶明华许多年的时光，并不是没有办法窥视她的行踪，可他们谁都不会那样做，不是因为不想看见她，而是因为出于对她的尊重——她是他们所爱之人，不应该在他们的监视下生活。

    “应龙尊上有何指教？”流光看向他，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花花可不会喜欢你这个样子。”应龙说，“难怪她宁可杀了景璃也不要你。”

    “可我就是璃儿啊。”流光看着他的目光里透出些压迫的意味，“叶jiejie怎么会不要我呢？”

    不欢而散。

    一行六人分做两队，一队继续回月来宫，流光则孤身一人前往西华宫。

    叶明华正在折腾璃龙和雪融玩，她坐在玉榻之上，抓住已经长到两尺来长的璃龙的尾巴尖，把它当做一根绳子在地上的雪融面前晃来晃去，雪融则不停从地上跳起来去扑璃龙的头，有时候是它快些，在璃龙的鳞片上留下细小的划痕，有时候则是璃龙快些，龙牙从雪融的爪子上拽下几根白毛。

    温雅和临渊一站一跪，在她的身边侍奉。

    “花花！”应龙人未到声先至，“你看我们给你带了什么？”

    叶明华丢开璃龙，跳下榻去迎他，抬头便见应龙和东皇太一并肩走入殿门，如意、无缘和一名与景琅长得一模一样的青年跟在他们身后。

    她止住脚步，抬手指指无缘和那名青年，“你说的是他们？”

    虽说应龙被她冷落了一次之后，已经学会无视她身边的花花草草，可也没大方到主动给她带人的地步吧。

    “一个是自己跟来的，另一个是流光尊上派来的。”东皇太一跟她解释道，“哦，她现在自认是你的璃儿，还叫这个人族哥哥，让他代自己来见你。”

    叶明华就看向那青年，“你是谁？”

    “景仙君让人叫我景琅。”青年说，“不过我不太喜欢这名字，只想做个无名之人，重新开始自己的一生。”

    “无名？”叶明华重复了一遍，“好吧，以后你就叫这个名字了。”

    青年，或者说，无名扬了扬眉，却未反驳她的赐名，只淡淡评价道，“虽然听着还是不怎么样，但好歹比景琅顺耳些。”

    “你很讨厌景琅？”

    “不讨厌，只是觉得他未免活得太可悲了些。”无名原本一直凝视着叶明华美艳眉眼，忽而垂下眼帘，低声道，“他喜欢的人厌他入骨，他照顾的族妹视他如尘埃，他的家族看他如弃子，连他最后为之献出一切的世界，其实也不需要他的庇护。”

    这个宇宙，已经没有人需要景琅了，所以他死了。

    可因为流光的私心，他又活了过来。

    他有景琅的模样，有景琅的记忆，却没有了景琅的感情。

    “其实我没有讨厌他。”叶明华说，“我只是不喜欢他的纠缠而已。”

    “那不是更可悲吗？”无名反问道，“数百年恩爱夫妻，竟不能让尊上有半点愧疚与包容。”

    自认叶明华正室的应龙哪里听得“夫妻”二字。

    他走到叶明华身边，将她揽入怀中，冷声道，“我才是花花的雄龙，你算什么东西，连个玩物都说不上，竟敢这样跟花花说话。”

    叶明华安抚地拍拍他的手背，又望向冷眼旁观的东皇太一，曼声道，“我答应了你，自然不会忘记。”

    东皇太一缓了容色，也走到她的身边，拉起她的手在她的手背上吻了一下，说，“你想要多少玩物都随你，只是不可伤到自己。”

    无名神色复杂地望着叶明华和东皇太一，“你竟然喜欢这种口蜜腹剑的妖族。”

    叶明华低笑一声，看回无名，“不论我喜欢多少生灵，最喜欢的还是自己。”

    无名听懂了她的意思。

    她不是不知道东皇太一和应龙私下动的手脚，只是不在乎罢了，左右他们一妖一龙在她面前都是各种逢迎，何必再管他们在她背后是什么样子呢？

    他心中越发为景琅不值，“既然如此，你还跟我说这些做什么？”

    叶明华红眸微闪，“既然如此，你还留在这里做什么？”

    无名一怔，又惊又喜地望着她，“你愿意放我走？”

    叶明华做了个请的手势。

    无名如释重负之余，忽又起了疑心，“你不会是为了报复景琅追杀，所以故意放我走，再叫景仙君把我追回来罢？”

    叶明华之前还没想起这一茬，想了想后笑道，“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也不好拒绝你的好意，这样吧，你从这里爬出去，我们就两清了。”

    无名悔之莫及，也不敢再说些什么，生怕多说多错，索性直接弯腰俯身，四肢着地从大殿门口爬了出来。

    爬出殿门之时，他忍不住回头望了她一眼。

    这一眼，就是最后一眼吧。

    此次一别，就是永诀，不论她偎红倚翠，不论他生死沉浮，两人都再无瓜葛。

    叶明华不再看无名，只望着无缘，似笑非笑地问，“无缘，你来又是为了什么？”

    俊美讨喜的僧人着一袭青色僧衣，如漆长发散落在肩后，双手合十，低头道，“小僧路过长明星海，见应龙尊上与东皇陛下等人围攻一名天魔，又听如意姑娘说那是尊上的敌人罗睺魔祖，便想略尽绵薄之力。”

    宽大的衣袖滑落下去，露出皓白如雪的手腕，左手手腕之上是一串佛珠，右手手腕之上则绘着一枝浊花，色泽明艳，殷红如血，那是佛门别道明妃教的标志。

    许多年前，他初见叶明华之时，是剃度了的，后来侍奉于她才慢慢蓄了满头青丝，也蓄了三千情丝。

    慈悲之心，可普渡苍生。

    三千情丝，只萦绕一人。

    叶明华低笑一声，“你知道的，我想听的可不是这个回答。”

    无缘手腕一颤，他已经不是初入红尘的无垢青莲了，早被人生生从清水池中连根拔起，插入花瓶恣意赏玩。

    这么多年过去，他不记得当年剃度之时的心情，却还记得他颤巍巍的伸出手，由着她用口脂在手腕绘上那一枝浊花的心境。

    他曾发愿普渡苍生，也曾立誓侍奉一人。

    他深吸一口气，攥着腕上佛珠道，“回尊上的话，无缘已经脱离了佛门，想借地传教。”

    “为何？”　叶明华还真不知道这件事，她一贯不关心自己的旧爱在做什么。

    “所行之道不同罢了。”无缘不欲多言，只简单道，“他们认为众生皆苦，苦自欲望，轮回转生，皆有因果，为此出家人需要斩七情断六欲，方能涅槃解脱，普度众生。”

    叶明华没灭过欲望，但从自己的情况出发也觉得没七情不是什么好事，闻言皱一皱眉，正欲开口，又听无缘继续道，“我却觉得，我若连自己所爱的人都不能尽情去爱，又怎么能爱这天下苍生呢？”

    美貌僧人抬头看来那一瞬间，神色幽幽，利剑穿心。

    换成别人被他这样望着，多半会痛责自己太不是东西居然辜负他一腔深情一颗真心，继而痛哭流涕指天誓地以后一定要好好待他，但叶明华左右习惯了践踏他人真心，却只是淡淡看着他，“就这样？”

    无缘颔首，复又低眉垂目，“只是如此。”

    叶明华便唤临渊上前，“临渊，带他去检查下他是不是被罗睺种下魔念了。”

    临渊应声上前，看一眼端秀僧人又看向叶明华，委婉道，“女君，无缘佛尊似乎并无不妥。”

    佛光随身，眉目含情而不溺于情爱，怎么看都很正常。

    “正常的无缘可不会对我用魅术。”叶明华冷笑起来，“带他下去仔细查验，不行就去西华宫请流光尊上出手。”

    临渊神色一凝，见无缘也显出几分慎重之态，便知叶明华说得极有道理，当下请他随自己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