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失乐园(03)

    屋内的空调嗡嗡的辛勤工作着,户外的雨滴孜孜不倦的敲打着玻璃,这些沉闷的音调在晏明绪话音落下后的沉默中显得尤为清晰,一声接一声,像是在催促简隋英尽快作答。

    良久,简隋英终于侧过头点了点走廊的方向,那地方放着一个湿漉漉的书包。不出意外的话,同样湿漉漉的还有简隋英的课本。简隋英对着那个书包挑了挑眉,又摊了摊手表示有心无力。

    晏明绪扫了一眼简隋英,又扫了一眼放在走廊的书包笑了笑没说话,而是转身进到了书房过了半晌才喊简隋英进去。

    “啊?”简隋英一头雾水的应声推开了书房的门,对上的是放在书桌上一套崭新的课本和习题册。晏明绪正依靠在书桌旁似笑非笑的看着他。“简隋英同学。”晏明绪示意简隋英坐到书桌里慢悠悠的开口道。“你是不是忘了我的职业是什么,课本什么的随时都能拿出来。现在可以写了吧,写好记得叫我检查,对了,我还是你的班主任,每科老师具体留了什么作业我也知道。”

    简隋英的神色有一瞬间的古怪,开始思考起来今天跟着晏明绪进到他家的房子到底是不是一个正确的选择。这个人给他提供了一个暖和的住所,给他撑了一把伞,又给他弄了一顿饭,滋味也不是那么好吃。紧接着就以老师的名义叫他写作业。

    三样东西加在一起,换一个写作业。简隋英在脑内疯狂的盘算着,觉得自己还是亏了不少。

    晏明绪已经离开了书房,留了他一个人在这题海里遨游。简隋英看着一堆繁杂的课本瞥了瞥嘴,缓缓的站了起来,又轻轻推开书房的门准备趁晏明绪不备直接离开他的家。现在的他觉得连招呼都没有必要打了。反正明天他要不要去上课还是个未知数。思及此,简隋英缓步移到了客厅,晏明绪不在客厅,只有听浴室传来叮叮咣咣的声音,不像是正常洗澡能发出的声响。好奇心驱使下,简隋英又后退了几步,走到了浴室门前,浴室的门并没有锁,还留了一个缝隙。

    透过缝隙,简隋英终于发现了晏明绪。他手里拿了几件衣服,衣服简隋英很熟悉,正是他刚才在浴室里换下的,角落里还放着一个书包,正是他刚刚示意晏明绪湿了的那一个。晏明绪先是拿着衣服对着洗衣机摆弄了两下,又按了几个按钮,随后有些迷茫的挠了挠头。简隋英虽然见过晏明绪的次数不多,但也能看出这是个颇为稳重自持的人,生活中应该鲜少会有这种无措的时候。简隋英有点儿想笑,但到底是忍住了,随后便发现,晏明绪从洗衣机的侧面拉出一张说明书仔细研读起来,之后的行为就顺畅了挺多,衣服终于在洗衣机里开始了轮转,随后是书包。

    洗衣机还在浴室里轰烈烈的转着,伴随着洗衣机响声的是坐在书房里老老实实写作业的简隋英。他也不知道怎么,想偷偷逃离的脚步一时间竟无法动弹,之后鬼使神差的就坐回到了书桌前老老实实的写起了作业。写作业的空隙里,简隋英不禁思索起了晏明绪。与晏明绪精明强干的外表相反的是他的生活能力,他的生活能力甚至是可以用笨拙来形容了,可就是这么一个时刻,这么一个人,简隋英居然莫名其妙的有些不舍,于是用了自己宝贵的几小时的时间换取了这一晚的温暖。

    他的作业到底在磕磕绊绊中写完了,又被交到了晏明绪的手里。晏明绪没说什么,低头检查了一遍,又改了一些问题后重新交还到了简隋英的手中,语气毫无平仄的说了一句。“不错。”后拍了拍简隋英的头,便不再管他,自顾自拿起报纸看着上面的新闻,又隔了好一会儿才像是想起来什么一样从报纸里抬起头看向坐在离他不远处愣神儿的简隋英。“睡觉的话去隔壁那间,明天早上七点起床,别迟到。”

    晏明绪给简隋英安排的是间次卧,但也朝阳,被子床单一系列东西都是新的,看样子是趁简隋英写作业的时间整理好的。简隋英把自己摔到床上拿出手机看了两眼,没有一个家里打来的电话,甚至是信息都没有。简东远似乎对他的离家出走并不关心,也不在意他今晚会在哪儿过夜,更不在乎他明天到底会不会去上学。是啊,他现在有了另一个儿子,他们才是一家三口,他只不过是个不被需要还准备随时暗害他宝贝疙瘩的人,既然如此,他也不再期待他们了。

    简隋英嗤笑一声又翻了翻联系人,他爷爷的名字就排在第一个,只要轻轻一点,便可以拨通,他也能在几秒的等待后听到唯一关心他的亲人的声音了,可点下的动作简隋英迟做起来却异常艰难。时间已经不早了,他的爷爷应该也已经休息了,这个时间打过去,未免会让他的爷爷担心。自从简东远把那个女人接到家里后,他的爷爷被气的大病了一场,随后直接搬到了秦皇岛休养,为了他爷爷的健康考虑,这个电话他也不能打。

    鬼使神差的,简隋英又想到了晏明绪,这个有些神秘又有些奇怪的老师。其实他没有义务也没有责任把一个刚接手一天的学生领进自己家,更何况这个学生还给他惹了不少麻烦,看晏明绪的态度也是个厌恶麻烦的人,可他就那么做了,只是方法有些笨拙。简隋英想着晏明绪一系列看各种说明书的神态,低低的笑了一声,随后把手机设定好了七点的闹钟一头扎近了被子里沉沉的睡去了。

    第二天一早,简隋英是被闹钟叫醒的。晏明绪似乎比他起的还早,因着他穿来的校服已经被整齐的挂在了门把手上。校服有被烘干过的迹象,还带着一股暖意,简隋英闷头换好衣服,又去洗漱,等一切都准备就绪进到客厅的时候,早餐已经准备好了。

    两碗粥和几个小菜,而晏明绪正在有条不紊的扒着一个鸡蛋,见简隋英准时出来饶有兴致的看了他一眼又指了指自己对面那张空着的椅子,随后把手里扒好的鸡蛋放到了那碗粥里提醒道。“你还有40分钟,我家到学校最快到学校要25分钟。就是说,吃饭时间只剩下15分钟了。”

    “呸,什么拙劣的温暖,什么照顾,都是假象。”简隋英在心里骂了一句,面无表情的拿起了勺子吹了吹回道。“你也一样。”

    “嗯,不过我是老师。”说着晏明绪又拿起一个鸡蛋,曼斯条理的扒了起来。

    “老师怎么了。”

    “老师和学生总是有点儿区别的。比如说,可以晚一些到学校。”

    “可耻的成年人。”简隋英在心里又骂了一句忙不迭的把粥送到了嘴里。这次味道不错,大抵不是晏明绪自己做的,而是不知道在哪儿买来的。简隋英嘴角以不易察觉的姿势撇了撇,到底在15分钟以内吃完了那顿早餐。又在晏明绪的注目下拎起了自己的书包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进到教室的那一刻,简隋英自己都觉得奇怪,分明他今天不打算继续上学了,却莫名奇妙的听从了晏明绪的话准时的来到了学校,甚至连作业都一字不落的完成了。坐在教室里的简隋英怔愣的看着已经改好了作业有些晃神儿。上课铃声就在这时响了起来,不巧的是,第一节就是晏明绪的课。

    这个人分明几十分钟前还在餐桌前和他插科打诨,甚至大言不惭的说自己有老师的特权,此时就一本正经的出现在了讲台前。

    简隋英没有听过晏明绪讲课,讲台前的晏明绪和他在家里的样子十分不同。他依旧穿着笔挺的西装,扣子一丝不苟的扣到最后一颗。抬手写板书的时候会因为衬衫紧绷的缘故微微抬一下手腕。这样的观察占据了简隋英整节课的时间,他承认他对晏明绪是有好奇心的,而这些好奇心又因为昨晚晏明绪的照顾而起,像极了因果循环。

    任何一点儿好奇心一旦被耗费了时间和精力就会想去进行更深层次的探究。简隋英也不例外,他忍不住开始思所晏明绪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他似乎是个矛盾体,在学校总是一丝不苟,循规蹈矩。而私下里却十分惬意又放松,甚至还会恶劣的与他斗嘴。简隋英用了一节课的时间观察,又用了好几节课的时间思索,终究没思索出一个关于晏明绪的准确定位。于是放弃般的把些矛盾归咎为成年人的复杂多样后做起了自己的事。

    简隋英确实有不少事情要做,首要考虑的就是今晚的住宿问题。他手里有张卡,卡是他爷爷给他的,据说是他母亲留给他的。简隋英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有多少钱,不过既然是母亲的遗物,大抵是不会少。这么一想,他倒是比其他青春期离家的孩子幸运的多,至少不用在对峙其间因为经济问题狼狈的回到家里认怂。思及此,简隋英拿出手机慢悠悠的看起了租房信息。他从来没接触过这些,也不知道自己需要的房子是个什么样,因此看的十分谨慎,谨慎到看了一会儿居然觉得眼前有些花。

    简隋英用力的眨了眨眼睛,后知后觉的发现,他的眼前的字迹逐渐朦胧起来好像并不是因为看的过于认真,而是因为身体机能原因引起的,遂又摸了摸自己的头,有股guntang的灼烧感。“完蛋玩意儿。”简隋英轻声说了一句,不知道是说那该死的发烧,还是说自己的身体。

    发烧的病痛一旦被感知,之后就是无限的放大。即时简隋英自认身体一直不错,可昏昏沉沉的感觉却一直伴随着他,紧接着是头疼欲裂和全身冰冷,各种五味陈杂的体验下,简隋英到底是支撑不住趴到了课桌上,随后是漫长的没有知觉的时间。

    再次醒来的时候,他已经躺在了校医室里,手上还在注射某种冰凉的液体。

    “醒了啊。”声音落下了那一刻,简隋英有些恍惚,他难以置信的寻向了声音的方向,果然又是晏明绪。简隋英即将要坐起的身子顿时僵硬了一下,约莫过了几秒钟,才正儿八经的坐直了身体低声叫了一声。“晏老师。”

    “行,精神还不错。”晏明绪放下了手里的教案把手放到了简隋英的额头上轻笑了一声道。“到底是年轻啊,底子不错,打个针就退烧了。什么时候发烧的,怎么没说一声呢。”

    “啊?”简隋英没明白晏明绪最后一句话的意思。说一声,跟谁说?跟他说吗?他只不过是收容他一夜的老师,有必要跟他说这些吗?总不会是让他说了以后准他的假吧……

    晏明绪没回答他这句莫名其妙的“啊?”而是把一堆药放到了他的床边儿。“再歇会儿吧。”晏明绪说。“校医马上回来,地址还记得吗?等会儿打完针自己回去。我还有课,晚上有事儿回去的晚,你自己吃饭,冰箱东西随便动,不知道怎么弄看说明书。”晏明绪在简隋英茫然的目光里一口气交代完便合上了教案,又给简隋英掖了掖被角慢悠悠的走出了校医室。

    简隋英确实很茫然,他不仅没听懂晏明绪前面那句话是什么意思,甚至连后面那一连串也不甚理解。除了那句校医一会儿就回来。他就在疑惑中把目光投向了那堆药,随即从一堆药覆盖的下方抽出了一把沉甸甸的钥匙。

    一系列的问题都有了答案,只剩下一个要不要去的结果。

    房子还没有找好,他还在生病,晏明绪把钥匙交给他也没说是不是备用的,他也不知道如果不去的话晏明绪今晚能不能进的去家门。对,就是因为这个。简隋英很好的给自己到了合适的理由在打完针后再一次迈进了晏明绪家的大门。

    晏明绪的家和他离开时候没有任何变化,除了他昨天换下的睡衣被洗过,挂晒在阳台上。简隋英有些茫然的把那套睡衣拿手取了下来又给自己换上,随后学着晏明绪的样子从洗衣机旁抽出了张说明书,照着上面的说明把自己换下来的校服放到了洗衣机里。看着洗衣机的正常运转,简隋英嘴角不受控的扬了起来。随后打开了冰箱,再次学着晏明绪昨晚的样子把准备好的即时品放到了微波炉里,第一次自己完成了一顿晚餐。

    “诶,怎么一直看表啊。”郑途已经喝的有点儿多了,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冲晏明绪说道。

    “明天有课。”晏明绪再次看了一遍表解释道,又把目光转向了郑途。“你也少喝点儿,宿醉出现在学生面前不合适。”

    “放心,放心,不能。”郑途说着又灌了一大口絮絮叨叨道。“好不容易几个朋友聚到一起,还是为了庆祝咱们俩的无私奉献,我说大哥,你能不能和点儿群,好歹沾一口酒都算意思到了,坐这儿一声不吭算怎么回事儿。”

    这场聚会确实是为他和郑途准备的,几个熟人都知道他们两个研究生毕业后没直接走仕途,而是跑到了高中当老师。虽说大家都心里清楚这只是暂时的安排,但这种行为无疑是让他们惊了一惊,所以特意安排了场聚会,非要让他们说说到底是个什么想法。这样的场合晏明绪本来是不打算来的,可架不住郑途连哭带求,非说他一个人招架不了一群人的探寻,哪怕是晏明绪只到场震慑一下都行,晏明绪这才同意。只不过他到了还真如答应的那样没有和任何人应酬,甚至连口酒都没喝,只冷着一张脸坐在正中。

    “开车了。”晏明绪扫了一眼周围喝的都有些多的一群人冷淡的解释了一句,随后又看了一眼时间径直起身道。“差不多了,估计他们也顾不上问你了,先走,回见。”

    晏明绪也知道这种解释太过牵强,可他也不想和郑途说明真正的原因,家里有一个发烧的学生这件事无论怎么解释都略显诡异。

    晏明绪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就把自己家的钥匙给了简隋英还让他住进了他家。他也清楚自己是个领地意识很强的人,即使熟稔到郑途,也没进过几次他的家门。可简隋英……

    晏明绪开着车低低的叹了一口气,商店门口遇到简隋英的时候,他确实是有一瞬间的恍惚的,那个蹲在雨中的小孩儿和他的记忆有一瞬间的重合,那时候也是有个老师给他递了一把伞,又把他领进了家门小心翼翼的给他做了顿饭。

    晏明绪知道这顿饭的意义到底有多大,这一瞬间的温暖几乎改变了他的童年。现在给他童年的那个人不在了,所以他也学着那人的行径把简隋英也接进了家。之后呢?把自己家钥匙给简隋英又算什么呢?也是在学孟老师吗?

    晏明绪不明白,只觉得有些事已经逐渐的偏离了既定的轨迹,于是又深深的叹了一口气。车子还在缓慢的行驶中,晏明绪侧头看了一下路旁,不远处似乎有一家海鲜馆还在营业。晏明绪把车停到了店前,又走进了店里,压低声音对服务员道。“两份小龙虾,打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