玻璃热带鱼
玻璃热带鱼
后来我总是无数次想起你,在雨天的瓷砖上摔倒的时候、没有伞冲进暴雨的时候、阴天的列车里…我无数次被拽回和你有关的回忆,从冬到夏从夏到冬,流转、倒带、循环。 梦到最多的是巴黎街头的深夜,天上落下簌簌的雪,你走在我旁边,风衣一角划出恣意的弧度,薄薄的单眼皮上挑,笑得肆无忌惮、张狂无匹。 所有碎片记忆拼凑出一段没有结果的恋情,我死守着这些垃圾,平均每个月梦见一次你。直到最近我发现梦里的人面目模糊不清,声音也遥远缥缈,恍然大悟原来我的执念顽强不过生理机制,身体里的血液都要轮换完一次,你也从我的生命中逐渐代谢,直至分离。 我在小时候见过你一面,那时我性格还不够圆融,见人不会说漂亮话,你给我买了一包抹茶味的糖,但我抢着付了钱。 那时候你还是很“普通”的样子,戴学生气的黑框眼镜,单眼皮和长睫毛藏在镜片后面,眼神很含蓄地没有和我产生过多交集。 之后我偶尔在家长口中听见你的消息。你上大学读法语,但不务正业,开始玩摄影、写诗、参加一些艺术节。我因为咨询学习考试相关的问题加上你的微信,偶尔能在信息洪流和你的讯息偶遇,动动手指按下一个大拇指,我们成为了朋友圈点赞之交,偶尔也会彼此留言。 半年后在艺术市集偶遇,你卖自己的摄影集、明信片、手工做的黏土小摆件,以及在景德镇烧的玻璃吊坠。 我驻足,看到你的样子。你从不在朋友圈发自拍,我很难把你和七八年前的样子挂钩。 黑白挑染得像哈士奇的头发,凌乱地扎成一个小揪,眉钉在顶光灯下闪闪发光。你在低头刷社交软件,发觉到有人来,于是抬起头来,微微眯起眼睛。 “嗨,你来啦。” 你的声音远比装扮要温和,很随意地低语,我被这样的游刃有余烫到,手指没忍住在掌心里蜷了蜷,“好巧碰到你,我过来随便逛逛。” “欢迎光临、随意挑选。”你模仿快消店的员工腔调,手在不大的桌面上一划,“都是我弄的。” 我拿了一个热带鱼的小玻璃挂坠:“多少钱?” 你摆摆手,说,送我了。说着从小箱子里拿出一条细细的黑色蜡绳链子,把吊坠串上。我以为你会直接递给我,没想到你站起来,替我戴上。 那么近,你的手臂半环住我的身体。 “好了。”你轻轻说。 从那天以后我们开始时不时聊天,七月二十一号凌晨一点,你发消息说:“我路过你家楼下,可不可以见你一面?” 我从床上弹起来,穿着睡衣潦草地下楼,你就站在开得心花怒放的、香气熏人的栀子花丛边,提着一袋夜宵对我扬起大大的笑容。 我们一起吃完所有烧烤和糖水,你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旅行,我们去海边。我说好。 我们找到了同频的神经病,天亮就出发。租下一整栋海边别墅,从院子入户,一路是浅浅的水池,我们要踩着方砖过水。微蓝的水里都是小小的金鱼,我们蹲下来看它们,心里却都在这些想这些鱼多久会死。 我们从来没有说过我们是什么关系,但是自然地选择躺在一张床上,你在黑暗里靠近我、拥抱我,手指抚摸我的头发,我以为会发生什么,但是你只是抱着我,直到我睡去。 这一趟旅途我们并没有看到真正的海,目光眺望出去也总能在水的尽头看到岸,阳光暴晒,沙砾潮湿地黏在脚和拖鞋里,我们很快就又逃回别墅,心有余悸、理所当然地蜗居。 主卧有一个小浴室。我心血来潮地说:“我帮你弄头发好不好?” 你想也没想就把自己交给我,我叫了外卖送来电推、漂剂,在那个狭小的浴室里给你做造型。浴室里有一扇狭小的百叶窗,我把它拉上去,二层的窗外是秾绿的树影,阳光照进来时混合着绿意的荡漾,而我额头渗着汗,有些紧张地把你的头发剃成圆寸,要知道我是在网上现找的教程。 你乖巧地坐在马桶盖上,看向镜子里的我们,一直保持着笑意。剃完发以后我给你抹漂剂,一个钟头后你的头发就变成了浅色。 我替你擦干圆圆的脑袋,鬼使神差地开始亲吻你的眉骨和脸颊,我第一次亲吻别人,才知道嘴唇接触肌肤的感觉是如此温热柔软。 你的手背、手指上都有刺青,一些你觉得有意义的图像和字句,手稿都由你自己完成,在从前的深夜聊天中,你解释过给我听。 你用写有l&039;été的食指抚摸我的眼尾、我眼下一寸的褐色小痣,然后第一次亲吻了我的嘴唇。 La Boum.你的,也是我的。 就这一个夏天,过后你要去巴黎。我和你分别以后开始起稿毕业论文,直到新年我们才有了夏天后的第一次会面。 也就是我之后常常梦到的那个场景。 到巴黎的时候我有种类似初见上海的感觉,在网络上见惯的东西突然出现在眼前,感觉飘飘忽忽,过了两天才彻底习惯。你是我唯一的向导,牵着我去吃你提前两周预定好的brunch,你用全巴黎的甜点填满我的胃,回到公寓再和我接甜味的吻,好几次你的手已经毫无阻隔地贴上我的腰,最后还是变成了一个深深的拥抱。 你没有你看上去那样叛逆,在公寓里你把速写本放在膝盖上画我,戴着黑框眼镜的时候还像是当年那个高中生。 我们之间好像就是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分别后联系逐渐减少,现在再打开聊天框,上次发送消息已经是一年半以前。 我们后来都没有再恋爱。你一直保持着那个发型,戴着我给你买的眉钉;而我还收着你给我画的速写、拍的照片。 你送我到机场安检口,直到我进去了你还在原地看我的方向,我一直记得你的眼神,却从来没有解读过,直到现在我开始忘记你,才终于愿意承认那个眼神的含义是告别。 深夜看到你发的朋友圈,一张小小的手稿画在粗糙的手工纸上,用水彩涂了一点颜色,玻璃热带鱼。 我的论文写林海音的城南旧事,里面我最喜欢的一篇其实是我们看海去。最后没有看到海,我们只见过虚假热带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