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一八三 代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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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元太子蒙赤去见天元可汗的时候,右贤王察拉罕与公主萧燕,因为没有得到传讯,只能在太子的大帐里等待。 蒙赤这一去,时间比两人预想的要久得多,久到两人已经坐不住,一起出了大帐,甚至打算去王帐外看看。 但就在这时,午后晴朗的天空,忽有霹雳惊雷,声声炸响。 旋即云海浮现,龙凤游走,从四面八方向王帐上空汇聚,速度之快,几乎是眨眼之间,然而各种形状的流云又层次清晰,半点儿也不突兀。 下一瞬,雄伟的王帐苍穹上,有紫气如柱,直冲斗牛,击入云海中央,搅动万千异象。先是浩瀚漩涡出现,深不见底,神秘莫测,而后天空层云悉数化紫。 整个王庭,都笼罩于紫光之中,好似被紫焰焚烧,百里映红,千里如雾。 部族里的天元族人,无论是达官显贵、高手强者,还是平民百姓、商贾走卒,无不走出大帐,朝着王庭的方向,满面敬畏、虔诚的拜倒在地。 萧燕跟右贤王都是心头一震,连忙同时下拜。 所有人都知道,这是天元可汗在施展无上修为。 在天元部族,现有的每个修行者,修炼的都是天元可汗创造的功法,虽然层次各有不同,但精义一脉相承。 作为这门功法金字塔顶尖的存在,天元可汗施展无上修为,立即引起众修行者气神共鸣,其最显著的表现,就是发自内心的敬畏。 在场无数人中,只有寥寥几个,敢抬头仰望天穹异象。 无边无际的紫气中,龙飞凤舞,鹰翔鱼跃,虎啸狼嚎,星罗棋布,或奔走,或展翅,或跪伏,栩栩如生,而它们俱都面朝中心紫气最盛的漩涡。 就在这时,接天连地的紫气光柱中,忽有一颗珍珠般的血色琥珀,从王帐逆势而上,红得光芒夺目、摄人心魄。 随着红得如要滴血的血色氤氲的珍珠,瞬息间飞入不断旋转,好似要凿穿苍穹,沟通天外世界的深邃漩涡中,整个漩涡里顿时血光如海,席卷万物。 陡然间,漩涡深处,一道犹如展开的圣旨的文书,羽毛般悠然下落。 它是那样的气势磅礴、刺眼夺目,兀一出现,便让围绕漩涡的万千异象相形见绌、黯然无光。 “血紫天书!” 右贤王心神剧震,面容复杂难以言说,有炽热的崇拜,也有衷心的畏惧,还有些许担忧,几点羞愤。 萧燕更是身躯发颤。 作为天元王庭之中,天元可汗之下,昔日四位最尊贵的人之一,她很清楚“血紫天书”是什么,也明白此时此刻的天元可汗,施展这个法门意味着什么。 一望无际的王庭里,以头触地的普通牧人,禁不住开始身体颤抖,好似感受到了神明威压。 修为高强抬头望见这一幕的达官显贵,则是双眸瞪大,满面惊骇,充满对强大力量的畏惧,也饱含对天元可汗的臣服。 飘扬如雪花的天书,顺着紫色光柱,在极短的时间内落入了王帐。 而后,幽深浩瀚的漩涡渐渐消失,万千异形尽皆消散,天空徐徐恢复清明,王庭中的琥珀血光也寸寸不见。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 萧燕却迟迟没有起身。 她咬破了嘴唇,鲜血顺着白皙的下颚滑落,却恍然未觉。 右贤王也是面容凝重,眼神肃杀,他看了看萧燕,一言不发。 一个关心的字眼都没有说。 不知过了多久,在王庭秩序已经完全恢复正常,族人们热切、振奋的谈论刚才的天地异象,跟天元可汗的强大无双时,蒙赤回到了大帐。 他面色铁青。 坐到主座上便一言不发。 右贤王跟萧燕都没有开口询问什么。 虽然他们很急切的想知道答案。 良久,蒙赤总算是稳住了心神,抚平了杂乱的心绪,这才看着右贤王跟萧燕,一字字道:“王庭没有南朝的jian细!” 右贤王跟萧燕同时一愣。 王庭如果真的没有jian细,赵宁又是怎么知道契丹部、天元部要进攻达旦部的?如果他不知道这个消息,在小叶部安排的那场戏又怎么解释? 萧燕跟察拉罕内心都是翻江倒海。 但他们没有任何质疑的意思。 因为答案是天元可汗,以耗费自身精血为代价,用“血紫天书”推算出来的,绝对不会错。 萧燕陷入沉思,察拉罕想了想,涩声道: “如此说来,赵宁那小子,在小叶部闹腾那一场时,根本就不清楚我们的战争布置,也不知道契丹部要进攻达旦部! “他让自己的人,以契丹军队的名义袭击自己,就是为了制造契丹军进攻雁门军这个噱头,让雁门军可以堂而皇之出兵征伐草原! “同时,他还算计了达旦太子,把达旦部也拉下了水! “说到底,这是燕平城之事后,赵氏跟其他的南朝将门,对草原已经有了必战之心,不择手段也要挑起战争! “我们之前还以为赵宁这小子智谋深远,行事周密果断,原来在这件事上,他不过是瞎猫撞上了死耗子,可恨!” 说着,他面色不善的瞥了萧燕一眼。 萧燕在燕平城多年,竟然没有事先想清楚这一点,可谓无能。 王庭有jian细的消息,是萧燕带回来的,最终却证明子虚乌有,而王庭为此却付出了不小代价。 且不说之前探查此人引起的混乱,这回天元可汗实战“血紫天书”秘法,耗费的精元就是个大问题。 萧燕沉着脸没有说话。 蒙赤再是对萧燕兄妹情深,现在看她的眼神,也没了多少善意,恼火、责备之色很明显: “南朝将门,这些年被门第文官打压至深,一心想要扳回局面,战争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你在燕平城行动失利,细作势力暴露,终于让赵氏找到了借口,有了这个伏笔,赵氏才敢污蔑契丹部袭击雁门军。 “这两件事一叠加,南朝朝野势必群情激奋,就算门第文官再不愿,也阻挡不了南朝军队出关了! “而我们之前因为一直怀疑这个jian细的存在,行事多有掣肘,以至于落到今日这般田地。” 说到这,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按下心中怒火,“原本,我们只需要雷霆进攻达旦部,就能在南朝文武相争、出兵塞北之前,吞灭达旦部,造成既定事实。 “而后只需要对南朝态度恭敬些,再把契丹部丢出去吸引南朝注意,就能化解大部分麻烦,至少天元部不会遭受多大诘难,实力也不用暴露太多。 “现在可好,战争还未开始,雁门军已经必定参战,且不说往下的战争怎么打,一旦战争中跟雁门军厮杀,我们势必跟南朝结怨,提早互相为敌! “眼下,我们还没有做好跟南朝国战的准备,若是让南朝军队大举北侵,我们该当如何?!王庭大计,就此平生诸多波折与不确定因素!” 这些话都是事实,也字字如刀,刺得萧燕心痛如绞。面对一向对自己照顾、亲爱有加的兄长的无情斥责,她痛苦的闭上了眼睛。 她没法怪蒙赤不近人情,之前哪怕在燕平城失败,惶惶如丧家之犬般回到王庭,蒙赤也对她摆过脸色。 可现在,因为jian细的事,因为她之前种种对大齐的言论,导致相信她的蒙赤误判了形势,王庭一统草原、挥师南征、征伐天下的大计,已经受到了极大影响。 这个后果太过严重,太子再怎么有情有义,也不能不对她失望透顶。 察拉罕却觉得蒙赤对萧燕的问责还不够,他冷哼一声,盯着萧燕补充道: “早就知道雁门军跟赵氏是个大麻烦,很可能给我们统一草原带来意想不到的阻碍,所以早一年前,我们就有了针对这个麻烦的计划。 “去年,要是截杀赵宁、引诱赵北望夫妇离开雁门关、伏杀赵氏与雁门军高手的计划能够成功,现在雁门军已经群龙无首、骨干全失,成了一盘散沙! “赵氏损失惨重,赵玄极势必跟门第文官撕扯不休,哪还有心思关注草原?雁门军就算想出关,也无力大举行动,根本不可能影响我们的战争! “如今,赵宁这个早就该死的跳梁小丑,却还能在草原蹦来蹦去,把形势弄成了眼下这种局面,让我们如此被动......真是岂有此理!” 这番话,几乎相当于把萧燕丢进了刀山火海。 她痛苦难当,身躯控制不住的开始颤抖。 去年代州的事,原本计划的天衣无缝,断无失败的道理,可她在亲至代州城的情况下,还是没能做成。 这是她的责任。 正因为当时没能把赵宁弄死弄残,才导致她的势力在燕平城对方被连根拔起,一败涂地,才让天元王庭处于目前这种进退两难的困境! 萧燕悔恨欲死。 她已经不是没用了,她在起相反的作用! 她不再是天元部族的爪牙,只能算是天元王庭的老鼠屎。 在此之前,无论是代州之谋的失败,还是在燕平城的失利,萧燕虽然自责,但还以为这里面有王庭jian细泄密,责任不全在她。 赵宁在大理寺监牢里,跟她说王庭jian细这个消息时,她虽然震惊,但内心未尝不在期盼这是真的。只有这样,她的过错才小一些。 但是现在,事实证明了,她的一切失败,都只是因为她的无能,没有别的理由。 她又一次被赵宁玩弄了。她就像个猴子,被赵宁耍的团团转。 她听到了脑海里的嗡鸣声,视野一下子混乱起来,天旋地转,胸口阵阵发紧,难受得几乎无法呼吸。 蒙赤和察拉罕都没有再看萧燕。 现在对她说再多也没什么实际用处,总不能拿她祭旗吧? “太子,这场战争,我们还要不要打?”察拉罕问蒙赤。 “箭在弦上,不得不发!大汗的意思是,不管我们打不打,雁门军都会大举出关,对我们动手。所以我们必须抢先一步,立即出征! “此时不攻灭达旦部,完成一统草原的部署,以后的形势多半会更差。只有统一了草原,我们才能更好与南朝对抗,所以此战必不能退!” 蒙赤杀气凛然的说道,“至于跟大齐的国战是否提前开始,我们已经很难控制,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察拉罕肃然颔首,到了这个时候,原定蒙赤南下迷惑大齐的计划,自然是不必再施行,不过他并不畏惧大齐,反而战意盎然: “早晚要跟南朝打,我们何惧之有?!雁门军这回既然出来了,我们就让他们再无回去的机会! “一百多年了,是时候让雁门军知道,现在的天元大军早已今非昔比,当年的仇,我们现在就要让他们血债血偿!” 蒙赤点点头,也是战意如炽,他站了起来:“召集王庭诸王,我要下达军令!” 他这话的意思,无疑是说,接下来的这场战争,他会是统帅。 至少前面会是。 察拉罕没有迟疑,领命出帐。 在蒙赤也要离开的时候,一直低着头的萧燕,忽然站了起来,跌跌撞撞疾走两步,拉住蒙赤的衣袖,睁大眼睛问道: “大汗......大汗还没到天人境,眼下贸然施展血紫天书的秘法,必然耗损极大......大汗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她的眼中满是哀求与渴盼,她很想得到一个不那么差的答案,她很想确定自己即便被赵宁耍了,也没有给王庭带来致命问题。 否则,她往后还能如何自处? 蒙赤有片刻的沉默。 半响,他语调低沉的道:“原本,两年之内,大汗就能成就天人境。而现在,四年之内,大汗能不能达到这个境界,都很难说了。” 言罢,心情极度不好的蒙赤,甩开萧燕的手,大步出了帐篷。 萧燕跌坐在地,脸上再无半分血色,神思恍惚。 倏忽间,她喉咙里发出怪异如鸭叫的声音,紧接着整个人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疯疯癫癫的爬了起来,一直保持着这副模样,摇摇晃晃跑了出去。 这一日,天元王庭公主,孛儿炽君.燕燕特穆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