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因、后果和告白
霍去病两条腿细微地发着颤,脸颊烫红,将将要坐在另外一个男同学的腿上,一手握着柄筋膜刀,一手沾着黏腻腻的按摩膏,望见门口站着的人,一时怔然。 赵破奴也听到了门把转动的声音,抬起头一看,原来是霍去病的舅舅。 霍去病的舅舅叫卫青,好像是什么大公司的副总,看着却十分年轻,身形修长挺拔,五官俊美,气质亲和,像画报上的明星一样,接外甥放学偶尔碰上围在旁边的同学,还会热络地请他们一起吃晚饭。班里被卫青请过几顿饭的人,都羡慕霍去病能有这么一个好舅舅。 或许在霍去病的班里,卫青要比他更受欢迎。 霍去病对大家喜欢舅舅这点倒是无所谓,但百分之百不允许任何人对舅舅打别的主意,如果有人期期艾艾地问他舅舅还是不是单身,不管是出于什么目的,都会得到霍去病一句很不客气的“干什么”作为回复。 “我来得是不是不太凑巧?”卫青披了件西装外套,显得人更加板正,悄然关上了休息室的门,朝两个高中生温和地笑了笑,问,“训练结束了吗?” 结束是快结束了,现在是最后一个环节,赵破奴刚想说,只要队长用筋膜刀帮他放松放松就行,霍去病却偏过脸,一下把筋膜刀塞进他的手里,向卫青道:“结束了。” 赵破奴插不上嘴,只好默默地握住了筋膜刀,看着把话堵死的队长利落地爬起来,站到了自己的舅舅面前。 卫青似乎略略退了一步,又似乎没有,神色仍然如常,瞧了瞧外甥的短袖短裤,将西装外套解下来给霍去病搭上,道:“入秋了,天气凉,要注意保暖。” 外套落在霍去病身上大了一圈,他揪住一边的袖子穿进去,下摆堪堪盖过臀部,再穿进另一边袖子,腰身叠重一截。 “既然结束了,那就去吃饭吧,”卫青说着,留心到垫子上的赵破奴,“叫上同学一起。” 赵破奴跟霍去病走得算近,蹭饭的次数在班里和足球队里都是第一,眼下再被卫青客套,面上不好意思地挠了挠脑袋,心里却盘想着,不知道队长的舅舅这次会请他吃什么。 霍去病掠了赵破奴一眼,极快地敷衍道:“他等一下还有事,去不了。” 卫青替霍去病拉好衣领的手微微一顿,看向赵破奴。 赵破奴顶着这对舅甥的目光,感觉哪里怪怪的,但不知道是哪里怪怪的,思忖着队长说过,这段时间家里人都很忙,卫青今天又是被拉过来跟班主任谈话的,估摸队长可能是要在饭桌上跟舅舅解释清楚,于是忍痛附和霍去病道:“嗯,我还有事,谢谢叔叔。” 卫青也不多问,接着道:“那其他同学呢?” 其他人有的还在跟筋膜刀缠斗,有的注意到这边的动静,顾及霍去病今天吃了火药似的反常,纷纷和赵破奴一样忍痛推辞道:“不了不了,我们都有事,谢谢叔叔。” 卫青闻言失笑,目光落在低着头不吭声的外甥身上,泛泛地打了个圆场,领着霍去病离开了足球队的休息室。 霍去病跟在舅舅后边,小心地闻了闻西装外套的衣领,上面只有被熨过的布料的味道。 两个人之间隔着半步的距离,霍去病一边走着,一边想起,上一次见面已经是一周多以前,卫青忙完了公司近期的一个项目,霍去病背着书包钻进副驾驶,在车里嗅到了一股清淡的女士香水味。 卫青并不避着他,大方地说,来接霍去病之前,顺路送了一个客户。 霍去病以为只是普通的客户,抽出安全带,扣好,听卫青接了个电话,道:“三姐。” “哎,阿青,”卫青的三姐卫子夫,也就是霍去病的小姨,柔柔地问,“把平阳送回家了吧?” 卫青应了一声,霍去病觉察出小姨语气里的微妙之处,悄悄地看向舅舅。 “那,”卫子夫婉婉一笑,问,“你觉得平阳怎么样?” 卫青才明白过来,三姐这是要给自己牵桥搭线说个媒,客套地模糊了过去:“平阳姐挺照顾我们的。” 卫子夫在电话那边等了一会儿,等不来卫青的下文:“……没了吗?” 霍去病也清楚了,这个平阳,多半是小姨给自己相中的舅妈,那股女士香水的味道,也是她留下来的。 一般人到卫青这个年纪,成家的不在少数,卫青很例外,连恋爱都没有尝试过,卫子夫曾经忧心忡忡地说,阿青,你是不是喜欢男人。 卫青讶然,奇怪她为什么这么想,否认道:“没,三姐,我只是没遇到合适的。” 霍去病那时候挺小,窝在后座玩游戏机,他们当他不懂事,于是没绕开他,但霍去病听得一清二楚,还抬起头朝卫青道:“那舅舅喜欢什么样的?” 卫青揉了揉他的脑袋,也没说出个所以然来,搪塞道:“去病不懂的。” 这事或许就这么挂在了卫子夫心上,霍去病不清楚小姨这几年给舅舅介绍过多少对象,毕竟自记事起就一直和舅舅生活在一起,舅舅总是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家里只有按时过来做饭和打扫卫生的阿姨出入,从未出现过任何身份暧昧的人。 说起来,这个叫做平阳的,竟然可以算是霍去病碰上的第一个。 “去病还在车上,”卫青瞥了一眼副驾上郁郁的外甥,委婉地说,“我先把去病送回家吧。” 霍去病被他一瞥,若无其事地错开了视线。卫青很快挂掉了卫子夫的电话,他把车窗摇下了一点,心想,借口吗? “平阳姐是我们子公司对接的客户,也是刘总的亲jiejie,”卫青淡淡地解释道,“我们就是上司和下属的关系。” 霍去病的性格一直都很孩子气,争强好胜,事不顺意就会自顾自地闷起来,却常常在努力装成一个寡言少语的小大人,一点不知道在看着他长大的舅舅眼里,自己早把心情全写在脸上了。 就比方现在,卫青十分清楚,这孩子很明显地为即将有个舅妈的可能而烦恼着,不过具体烦恼什么,卫青猜是外甥和他太亲,有点接受不了。 霍去病是卫青二姐卫少儿和前男友没做好保护措施产生的意外,等到发现已经不能够打掉,只好留了下来。前男友那边找了新女友,瞒下新女友帮着办了准生证上了户口,但讲什么也不乐意带霍去病。卫少儿硬气,狠下心来,说大不了自己带,就当孩子生下来没有爸。 可卫少儿是个跑业务的,三天两头不着家,家里父母走得早,jiejiemeimei也都需要上班,照顾孩子的任务就落在了还是学生、时间相对宽裕的弟弟卫青身上。后来她跟跑业务的对象发展出感情,组建了一个新家庭,想把孩子带过去,被担心霍去病在继父那儿受委屈的卫青拦了下来。严格意义上来说,霍去病是舅舅带大的,自然和舅舅最亲。 况且外甥都高二了,正处于叛逆的青春期,容易跟家长闹别扭,即使是一种可能,霍去病接受不了也很正常。 卫青好声好气地哄了哄他,霍去病默默地把头转过来,眉心还是拧着的,问:“如果舅舅遇到合适的,是不是就会考虑了?” 他的脸窄而小,眉长眼亮,鼻高唇薄,又穿着校服,看不出身份证上的年龄其实过了十八,陡然凝起神色较真,的确有几分威慑力。 卫青却不以为意,单纯地就着问题想了想,道:“要是遇到,也许会考虑。” 也就是说,即便没有这个平阳,还会有别人,总之只要遇到,就会有了。 霍去病顿了顿,说:“我不想舅舅遇到。” 卫青隐约觉得这话不对,到底当他是在赌气,顺道:“哪里有那么容易遇到的?” 根本不是容不容易的问题,霍去病看着卫青,抿了抿嘴,还是决定直白地道:“我喜欢舅舅,所以不想舅舅和别人在一起。” 卫青握着方向盘的手指轻轻一拢。 摇下的车窗吹进来一口气的风,将车里清淡的女士香散得开了些。 两个人坐着,一言不发,不知道在沉默中对峙了多久,卫青将将开口,道:“去病,你还小,不要说这些。” 卫青没有玩笑似地找个妥帖的台阶给他下,让霍去病重新把心思捂起来,仿佛意味着这是非常值得严肃对待的事,一道严肃地说明霍去病毫无可能。 霍去病碰了颗说软不软、说硬不硬的钉子,一时找不到对策,僵硬地安静下来。 就是从这天晚上起,卫青托称工作原因出差一周,避开了家里的外甥。不是老高怀疑霍去病和班长早恋,把家长叫了过来,霍去病不知道要被晾到何年何月。 尽管如此,霍去病还是不太希望被卫青误会自己和班长有点什么。 然而一路走到卫青停车的地方,拉开车门坐了进去,卫青什么都没提,只道:“我跟阿姨说过了,今天晚上我们在家里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