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离谱的剧组

    “新演员过两天试妆，还是去之前的场地吗？”

    茨木来到工作室，放下包，顺口问路过的同事。

    “茨木前辈，别提了！”同事看上去一脸苦恼又匪夷所思，“导演找我发了一晚上牢sao，说制片人也不知道是给谁洗脑了，硬要把拍摄地点挪出市区，剧本都得跟着改！”

    “……他嫌咱们这里气氛太热闹了？”茨木实在想不出来，拍个都市怪谈题材的小成本电影而已，有什么理由舍近求远。

    “人家说，不拍都市题材了。”同事把自掏腰包点的咖啡分给茨木一杯，“得辛苦茨木前辈跟我去出趟短差。还好，就在附近的古墓，到时候我来开车。”

    古墓？茨木差点以为自己听岔了。

    茨木印象里，南面邻海的地方确实有一片面积可观的王公贵族墓葬群，并且还是个知名旅游景点。

    他本想着制作人也算神通广大，居然能弄到在那里拍戏的许可，结果同事开着车却没往南走，而是沿着公路向东，渐渐远离繁华。

    “听说茨木前辈通勤时间挺长，是住得比这还边远吗？”车上，两人闲聊的时候同事问起来。

    “我家？在另一个方向了。”茨木说，“坐车一个多钟头的样子。”

    “那将来在这里跟组的话，很不方便吧？”

    “是啊，不行就找附近的地方住下来。”

    “需要的话，我开车送前辈回去吧。”同事只是客套地无心一言，茨木听见，心头却莫名一紧。

    不过情绪稍纵即逝，茨木也没放心上。

    他们最终跟着导航开进了一座迷你小城，在一片茂林附近找到了那座落单的古墓。

    茨木读着牌子上介绍此地的文字，忍不住打开手机查了一下。他发现，墓主人是历史上一位骇人听闻的暴君。这发现倒让眼前偏僻的拍摄地多少有了点别出心裁的样子。

    茨木也算第一次造访古墓类的景点，虽说这里迎合游客的气氛半点也无，只有一圈一本正经的木栅栏围着一片不小的石台，石台下方应该就埋葬着暴君。

    “这里完全没有当景点开发过吧？”同事转了一圈，也不大理解，“又不能进墓室，还不如城里的烂尾楼呢。”

    “他们可能想借林子里的景，那里比较有气氛。”茨木随口一说，心里却想着，真要拍密林的气氛还不如大江山更好。

    看这样子，埋葬暴君的古墓大概率只是个宣传噱头了。然而不知怎么，越是明知他们只想讨个噱头，茨木心底的不安反而愈发明显。

    或许，他从一开始就没打算信任这个剧组。

    从偶像Ivan的那件事过后，茨木就猜测诅咒曾经与“漫”勾结。Ivan发展得过于顺利，为他铺路的却不是资本也不是炒作，而是观众通过观剧时候的移情莫名其妙发生的情绪海啸——这其中没有“漫”做的手脚茨木是不信的。

    茨木猜测，在对门的房间吞噬诅咒的那场较量，其实也是“漫”精心策划的试探，诅咒只不过扮演了被祂推出去的前锋。

    就在那之后不久，同事就递来消息说这个剧组打算用一个跟Ivan长得相似的艺人，还要拿这个点来炒作宣传。

    长得像的两个人在灵魂的维度是否也有什么相通，茨木还不确定，但这种巧合本身就很难让人相信是凭空出现的。

    他甚至怀疑制作人的思维里已经被“漫”植入了什么东西。

    茨木正想着，制作人和总导演的那辆车也到了，说艺人可能晚一点来。

    制作人开口说明了最新的情况，一半正中茨木不乐观的猜想，一半毁掉了最后一点美好期望。

    总而言之，电影剧本做出了重大调整，从先前的“被困都市梦魇迷宫”的心理恐怖剧情，变成了在暴君陵墓周围死里逃生的俗套血腥情节，甚至浓墨重彩地加上了僵尸出没的桥段。

    “迎合感官刺激是必须的，另外，主演的事务所也希望多给一点打斗场面，角色塑造会比较帅气。”制作人挤了挤眼睛，意思是大家都懂。

    茨木在心里冷笑：捧角？利用恐怖片的气氛传播情绪，然后勇闯暴君陵墓、被僵尸追杀的血性帅哥就可以靠“真性情”顺利圈粉？如果这招成功，那么这位主演还真是复刻版的Ivan，成功的背后隐藏着哪位赢家简直不言而喻。

    不过相比这些，还有一件现实的事让茨木心中不爽。

    “这么说，造型设计上要改动不少吧？”茨木开口，一针见血道出问题所在，“按主演那边的意思，咱们之前那种看不清脸的视觉风格肯定是行不通的。”

    由于先前版本的主题是“梦魇”，视觉上要突出噩梦般离奇的突变感，可能上一秒主角还好端端的，下一秒就要亮出血rou模糊的反差面孔。如今改成这个版本，新主演必然要求化妆师尽可能把他画得英俊帅气，血迹和伤痕都不能掩盖了他的容貌，反而要用来衬托他。

    可制作人就像从没衡量过这件事一样，面露尴尬地对茨木含糊道：“您化妆的时候看着办就行，稍微做点调整。”

    这哪里是看着办就能“稍微调整”的事，真起意见冲突的时候又由谁说了算？

    茨木先前是用纸巾代替硅胶假皮，硬做出了一套低成本却无比逼真的“换肤级”毁容妆。他还记得，前主演虽然爱放鸽子，好在对角色塑造挺有敬业精神，甚至觉得自己满脸血痂的造型突破了他以往的形象，这是新来的这位必然没有的素养。

    茨木把同事拉到一边，低声谈论了一番。

    他们一致认定，这个剧组为了节约成本想玩职能合并，花一份酬劳买两份苦劳。

    茨木之前就从没面见过剧组正式的造型美术师，导演只给了他几张设计稿，含糊其辞地说，因为角色造型简单所以请制作人的朋友“帮忙”解决了。

    今天更好，他们带着艺人事务所的捧角儿要求过来，故事内容、气氛大改不说，还要加入妆造复杂的僵尸角色，却依然不见美术师的踪影。

    同事听完茨木的分析显然也生气了，大步走上前去交涉道：

    “冒昧打断一下，我们工作室的流程一向是跟造型美术师对接的。发生美术风格重大改变这种状况，更不可能由化妆师拍板。要是让化妆师随便发挥，将来出了问题谁来承担责任风险呢？”

    “这个……”制作人也知道敷衍不下去，努力想了一阵最后憋出一句说辞，“今天只是试镜试妆，还没到定下来的时候，化妆师按擅长的发挥就好。”

    茨木强忍下骂人的冲动，心想再给你三个月你恐怕也雇不来人。

    过了约莫一个钟头，摄影师都架好了器材，茨木才终于见到了那位新主演。

    二十岁左右的男生，戴着墨镜和鸭舌帽，穿得煞有介事，一副疏冷的样子。见到导演之后，他虽然说着“久仰大名请多关照”的客套话，却迟迟不肯摘下墨镜露出真容。

    一看就是制作人巴结着他来的。

    “老实说，这人长得确实比Ivan正常点，画好妆可能比他上镜。”茨木被冷在一旁，看着面前虚伪的寒暄，无聊到跟同事交头接耳起来。

    同事则看不惯这种年轻气盛一看就没受过磋磨的偶像，对茨木耳语道：“茨木前辈，你一会儿化妆的时候有什么就说什么，在这行造型师能决定艺人生死，他有什么好拽的。”

    “不就是想帅气点么？我就当他是万圣节客户好了，能有多难？”茨木决计以不变应万变。

    专业的化妆师都明白，面对一个容貌尚可的艺人，把他化妆成英挺的男人或许不容易，但让他看起来明明是人却足够吓人才更难。

    进了临时搭建的化妆间，茨木二话不说从道具箱里翻出一件血衣让主演穿上，在他脸颊上骨相过分突出的地方压上伤痕，又铺了一张大白脸填平凹陷，然后按照经典的比例狠狠修出棱角。

    他明显看见，镜中那双起先充满质疑的眼睛里一点点消退了焦虑。

    茨木随后给他戴上浮夸的棕红色美瞳，用神经质的小烟熏突出眼睛的占比，也落实了角色精神失控的病态感。

    茨木没忘记同事的提议。在重做发型的时候，他从言语间精准地戳中了主演的审美短板，把来时的发型暴露的容貌缺陷一个不落地指出来，然后用看似随意却鬼斧神工的鸡窝头取代了他自认为精心设计的发型。

    看着镜中完成的妆造，主演那双被美瞳盖住的眼睛里闪烁着没见过世面的惊艳神色。

    他走出去的时候，刚好黄昏日落。久候的一帮人乌泱泱地簇拥上来，拉着他就去陵墓那头试镜了。

    “这种造型思路也就适合拍个万圣节杂志封面，电视剧都说不过去，”离开化妆区，茨木却冲同事摇了摇头，“制片人那里要是能拍板，咱们就把拿奖的希望转移到僵尸身上吧。”

    工作室老板原本希望茨木能借这部电影在一些小型电影节上捧个奖杯回去。如今看来，有主演这种一切奔着颜值什么都不顾的审美，能在网红圈子里掀一波仿妆热潮就不错了。